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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51 庄子认为要达到最大的精神自由,首先要认识到人同自然界其他事物一样,都有着由生至死的过程,《大宗师》中说:“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庄子意识到人之生死犹如昼夜交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因此悦生恶死都是不必要的。《齐物论》中说:“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生最大的悲哀不在于形体的枯败,而在于精神也随着形体一同衰弱。既然“死生命也”,那么面对生死最好的态度就是“安之若命”,因为“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师》),自然赋予人形体,就是要让人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时休息,这是一个自然而必然的过程,所以应当“善吾生”亦“善吾死”,将生死都看成一件美事。如果连生死都可“安之若命”,那么世俗的情感则更可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去面对。《德充符》中惠子与庄子争辩“人故无情”的问题,惠子认为人无情便不可称为人,而庄子则认为“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便可称为人,并解释他所说的“无情”是指“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可见,庄子认为包括“好恶”在内的各种情感都会伤身,人一旦被生死、好恶等等束缚,便会累如倒悬,相反,如果能齐同生死,忘却情感,便能不为外物所伤,得以“悬解”:“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大宗师》)或称为“撄宁”:“其为物也,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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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53 庄子人生观的最高境界体现在那些具有理想人格的至人、真人、神人、圣人身上,这些理想形象的最大特点就是能超然世外,无往而不逍遥。他们一方面能超脱死生,“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大宗师》),“死生无变于己”(《齐物论》);另一方面能超脱世俗道德与情感,“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同上);同时还具有一套养生之法,“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大宗师》)。这些使他们能够超乎常人,具有一些令人惊讶的能力,如“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或是“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齐物论》)。这是庄子眼中处世的最高境界,但也只能是一种理想的追求与向往,人总是要生活在某个特定的历史与社会之中的,因此更现实的问题还在于如何避免外物对于本性的摧残,而达到“自救”的目的,庄子由此提出了“避世”和“游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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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55 无论“避世”还是“游世”,首先都起因于当时的社会状况。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描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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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57 仲尼既没之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道德大废,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苟以取强而已矣。夫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传相放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绝矣。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贪饕无耻,竞进无厌;国异政教,各自制断,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当此之时,虽有道德,不得施谋;有设之强,负阻而恃固;连与交质,重约结誓,以守其国。故孟子、孙卿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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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59 在这种黑暗的乱世之中,寻求自我保全就不能不成为首要的任务。庄子认为“无用”是自我保全的途径之一,栎社树、商丘之木因“不材”而得以长寿,牛之白颡者、豚之亢鼻者、人有痔病者因不可祭神而得以全身,支离疏以形残痼疾而得以“终其天年”,因此庄子感叹“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人间世》),有用还不如无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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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62 “避世”是比较极端的作法,主张遁于山林,隐于世外,也就是《则阳》中所说的“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山木》中说,鲁侯因不能去欲虚己而不免于患,孔子因有矜伐之心而遭陈蔡之围,逆旅美人因有矜美之意而不为主人所重,处处昭显自己的结果就是招引祸害,损毁自身,倒是像意怠那样隐于群鸟之间,无所作为,反而得以避害全身。可见,避世的直接目的还是为了自我保全,相比于儒家对现实的积极肯定、参与和改造,这种与现实保持距离的作法无疑是消极的,但它又是建立在对自身精神世界的自信与认真之上的。这种精神上的洁癖,要求远离世俗世界的污浊,从而保全精神世界的洁净与高贵。庄子本人便是一个这样的人:殉名者都以相位为尊,他却拒绝了楚王之聘,并以神龟为例,表明自己宁愿活着曳尾于烂泥之中,也不愿为示显骨壳高贵而牺牲自然生命。惠子在梁国为相,庄子去拜访他,他深恐庄子会取代自己,因而“搜于国中三日三夜”,于是庄子对他说,有名叫鹓的凤鸟,从南海飞往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又岂会同鹞鹰争食腐鼠(见《秋水》)?实际上,世俗世界与精神世界从来就互相矛盾,而且越是黑暗混乱的社会,这种矛盾就越是表现得激烈与不可调和。《列御寇》中写宋人曹商出使秦国,得到秦王赏赐,回到宋国对庄子大加讥嘲,庄子反讥他的赏赐实际是替秦王舐痔而得。虽然庄子所说可能是讥讽之言,未必属实,但可见在当时,愈是放弃精神尊严,愈是无耻卑下,得到的利益就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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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64 但是,“不材”、“无用”也并非就一定能得以全身,《山木》开篇有一则寓言,说庄子行于山中,见有一棵大树枝叶茂盛,由于其“不材”,木匠没有将其伐去,从而得以“终其天年”。但是等到庄子出了山,住在故人家中,故人杀鹅招待,把一只不能鸣的鹅杀了,留下了能鸣的。不能鸣的鹅可谓“不材”,但最后还是招致灾祸,因此庄子意识到,材、不材,或者材与不材之间,都无法真正免祸,但“乘道德而浮游”就不同了。“乘道德而浮游”是指顺自然而游于至虚之境,这样便能“无誉无訾”、“与时俱化”,“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这其中就包含了“游世”的想法。《庄子》中对“游世”还有许多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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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66 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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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68 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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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70 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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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72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养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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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74 可以看出,虚己、无为只是“游世”的前提。除此之外,还必须学会顺应现实和躲避矛盾,与外界达成形式上的妥协,以做到“不失己”,从而在夹缝中生存。这种“游世”的态度与《逍遥游》中所提出的“游”并不相同,它更直接地指向了现实矛盾,并提出了更现实的解决办法,与《逍遥游》中指向内心的精神的“无所待”之游有着层次上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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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76 政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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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78 庄子的政治观直接来源于对所处时代的体验。他所生活的战国中晚期,是一个战乱频繁、势力纷争的年代,政治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动荡与不安,正如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所写,“兵革不休,诈伪并起”。战争给人民的生活带来了痛苦,权术也将人们的精神推向了险恶境地,《庄子》中多次写到的战争、暴君、权臣等等,都是这种社会状况的直接体现。而讲到其根源,庄子则指向了整个等级制度、处于等级制度最上层的统治者,以及统治者用以统治百姓的仁义道德。由此,他认为当时所存在的政治制度、道德法度是完全多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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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80 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齐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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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82 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胠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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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84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应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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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86 可以看出,庄子认为“君乎牧乎”这样的统治制度不过是愚者的固陋之见,仁义不过是诸侯用来窃国的工具,“经式义度”也不过是统治者的“欺德”。既然连飞鸟、鼷鼠这样的弱小动物都有保护自身不受灾祸的本能,那么比它们更聪明的百姓则根本不会接受法度的约束,想要欺骗、统治百姓就好比“涉海凿河”、“使蚊负山”一样不可能办到。如果硬要以道德法度来约束、欺骗百姓,则必然造成严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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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88 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女: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庚桑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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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90 因为天地万物的发展都应循其自然之道,人与社会也应如此,所以庄子提出了废弃君臣之分、复归原始的无君返朴思想,并为人们勾画了一个无等级君臣的理想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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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92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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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94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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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96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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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92098 庄子眼中的理想社会有其鲜明的特点,一方面要求返回原始的素朴状态,使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另一方面要求去除等级制度,废除仁义道德,消除欲望机心,使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处。庄子的理想社会有其进步之处,但他简单地认为返回与禽兽同居的原始社会就能解决一切社会矛盾,也是天真而不切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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