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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我们凡夫俗子不禁心寒,原来接舆先生之所以那么逍遥,实在是有逍遥的本钱。而我们既没有特殊的肠胃,也没有长生的道术,我们该怎么逍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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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能行,答案就在《逍遥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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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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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是一篇极漂亮的文章,漂亮得甚至影响阅读,就像康德在读《爱弥儿》的时候,说读卢梭的书他得读好几遍,因为在初读时文笔的优美妨害了他去注意内容。的确,不仅《逍遥游》,在整部《庄子》对后世的影响中,文学性都是超过哲学性的,这甚至反映在译本当中,譬如Victor H. Mair把《庄子》译向英语世界,在序言里坦承自己主要是把《庄子》当做一部文学作品而非哲学作品来译的。(Wandering on the Way:Early Taoist Tales and Parables of Chuang Tzu,1994)另一位《庄子》的英译者,美国汉学家Burton Watson径称《庄子》是古代中国最伟大的诗篇之一。(Chuang Tuz:Basic Writings,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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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从哲学角度来看,我们还会遇到另一个小小的问题:如果你没读过《庄子》其他内容而只读过《逍遥游》,不会觉得它太难理解,如果通读过《庄子》再来反思《逍遥游》,反而会生起一丝困惑。不过这是后话,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进入这个瑰丽的想象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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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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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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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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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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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庄子·内篇·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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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是说北海有一只叫做鲲的大鱼,不知有几千里大。鲲变成鸟,叫做鹏,也不知有几千里大。海风吹起来的时候,鹏就顺势而飞,飞到南海。有一本专门记载怪事的书叫做《齐谐》,这书上说:“当鹏鸟飞向南海的时候,乘着六月的大风,激起三千里的水花,直上九万里的高空。”水不深就浮不起大船,风不大就载不动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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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和蝉很不屑:“我们飞到树上就够了,有时候飞不上去了,落到地上也无所谓,飞九万里那么高干嘛?”这两个小家伙哪里晓得,路程越远,准备工作就越要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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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怎么知道是这样呢?朝生暮死的小虫子不知道什么叫一个月,活不过一季的蝉不知道什么叫一年,这就是所谓“小年”。楚国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春,五百年为一秋;上古有一棵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春,八千年为一秋,这就是所谓“大年”。彭祖直到今天还以长寿闻名,可他不过活了几百岁罢了,世人都想学他,这不是很可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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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告一段落,现在要问一个问题:庄子在做出事实陈述(尽管这是寓言)之外,在多大程度上还做了价值判断?换句话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在推崇大鹏鸟,看不上小鸟和蝉?是不是贬低了小虫子和彭祖,推崇了灵龟和大椿?所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仅仅是说前者无法理解后者(对事实的陈述),还是在说前者比不上后者(对价值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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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意见倾向于价值判断的话,那么这个故事是不是还可以有这样一个版本:“老百姓不如小科员,科员不如科长,科长不如局长,局长不如部长……?草民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就算车坏了,坐公交车或者步行也无所谓,但总统出行必须有浩浩荡荡的车队和严严实实的安保。草民对车的认识仅限于飞鸽、永久、捷安特,哪知道富豪坐的是法拉利或者阿斯顿·马丁呢?小区里有位贤达停了一辆奥迪,就引来了所有的羡慕,这不是很可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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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同样的逻辑,但感觉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虽然是庄子的逻辑,虽然很切合我们凡夫俗子的常识,但显然与庄子的一贯思想不符,问题出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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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熟悉《庄子》,就越难理解《逍遥游》,甚至只要紧接着读完《齐物论》就会对《逍遥游》产生困惑。研究者们为了弥合《庄子》思想的一贯性,很自然地就用《齐物论》的观点来解释《逍遥游》,从郭象、成玄英以来,这是一个悠久的传统。我们看看冯友兰先生的理解:“《逍遥游》里讲了一个大鸟和小鸟的故事。两只鸟的能力完全不一样。大鸟能飞九万里,小鸟从这棵树飞不到那棵树。可是只要它们都做到了它们能做的,爱做的,它们都同样的幸福。”(《中国哲学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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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学者王世贞把自己的一所小屋题为“鴳适居”,赋诗咏之:“大鹏九万苦不足,尺鴳抢榆恒有余。除却逍遥真际在,便应方朔羡侏儒。”小鸟反而成了知足常乐的榜样,悠然安适,又何必非要去效仿九万里高飞的大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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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意见,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的话,纵然 “鸴鹏虽异,风月是同”(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可庄子那句“不亦悲乎”又是从何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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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的确“自我感觉”很幸福——这在现代是一种相当普遍的观念。事情或者像爱默生在寓言诗里说的那样,松鼠自信满满地反驳大山的讥讽:“我虽然背不动松树,但你也嗑不开松果”,或者我们可以拿出本·琼森的名句鼓舞自己,相信榆树生涯的三百年不如百合花盛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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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庄子对此显然抱着讥讽的态度,这态度在接下来的一段里尤其表现得明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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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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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内篇·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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