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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03 庄子和笛卡尔选择的这泾渭分明的两条道路,与其说是源于个性的差异,不如说是因为时代知识的不同。笛卡尔的时代正是自然科学高歌猛进的时代,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颠覆了地心说,维萨里《人体的构造》质疑着男人的肋骨能不能造出女人……那是一个人类对自身理性的信心空前高涨的世纪,以至于后来的保守主义思想家们在追溯人类改天换地的自信心从何而来的时候,往往视笛卡尔为罪魁祸首。但庄子的时代就完全不一样了,周人的认识水平当然远不能和两千年后的欧洲世界相比。庄子正是有鉴于此,才对人类的认知能力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不信任,并且对“无知”给予了极大的权重。在这个意义上,一个熟悉老庄哲学的人在接受西方保守主义思想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障碍。(在政治哲学的语境里,保守主义绝不是一个贬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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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08 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1702008568]
1702010309 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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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11 接下来的问题是,“无须辨别,顺其自然”,做起来好像并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那么,做到这一点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庄子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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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13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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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15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庄子·内篇·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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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17 大意是说,古代的真人睡觉不会做梦,醒来后没有忧虑,饮食不求美味,呼吸特别深沉。普通人用喉咙呼吸,真人用脚后跟呼吸。凡是嗜欲太深的人,天机就浅。古代的真人既不喜欢活着,也不惧怕死亡,不喜悦于生命的降临,不抵抗死亡的到来,不忘记自己的来源,不追求特定的归宿,事情来了就欣然接受,事情去了就欣然释怀。不以心智损害大道,不以人力辅助天然,这就是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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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19 这境界的确令人神往,但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庄子自己肯定算不上得道真人。一个没得道的人跟我们大谈道术,是不是有点像一个自己都没学会游泳的人在教我们怎么游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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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21 真人到底是怎么用脚后跟呼吸的,空闲下来的鼻子又会被开发出什么新的功能?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我们普通人的理解能力。宋代学者王雱(王安石之子)推测说脚后跟是人的“根”,用脚后跟来呼吸或许有“归根而静”的意义。(《南华真经新传》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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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23 真人不但会用脚后跟呼吸,而且不会做梦,肯定也就不会梦为蝴蝶了。如果参照现代学术的研究,尤金·阿瑟瑞斯基和他的同事们告诉我们所有人都会做梦,如果某一天的睡眠因故而没有做梦的话,第二天一定会做更多的梦来补偿。(Aserinsky, E., & Kleitman, N., 1953)遗憾的是,这些科学家们没能找到一位“真人”来做被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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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25 庄子之所以把睡觉不做梦当做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因为他当是认为做梦是(在绝大多数现代人的心中依然是)心有挂牵的表现,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得道高人应该是无牵无挂的,既然心无牵挂,当然不会做梦。但我们已经知道了艾伦·霍布森和罗伯特·麦卡利的研究,梦的意义(如果确实有什么意义的话)显然被大大地高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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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27 但科学的研究依然不能彻底解决哲学上的问题,庄子和蝴蝶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幻,或者两者皆真,两者皆幻,或者是真中之幻,或者是幻中之幻?依庄子来看,这都是超越了我们认知能力的问题,研究这些问题对人是没有好处的。承认无知,遵循无知之知,这样最好。无知之知,这就是我们下一章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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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29 (1) 在魏晋的流行观念里,做梦被认为是一种灵魂出游的现象。葛洪《肘后方》解释梦魇的产生,就说这是灵魂在出游之后“为邪所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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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31 (2) 《庄子·外篇·天运》还讲白鶂靠雌雄对视而生育,虫子是雄的在上风叫,雌的在下风应,如此即可生育,还有一种叫“类”的生物,雌雄同体,自身便可生育,这些生育也是一种“化”,叫做“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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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33 (3) 安乐哲(Roger T. Ames)以子来的这则故事指出,“(《庄子》)所不断挑战的偏见之一,就是我们这样一种未经反思的假定:在这种无尽的物化过程之中,保留我们的人的存在形态(‘人形’)比变成其他东西要好”。(《自我的圆成:中西互镜下的古典儒学与道家》,p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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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35 (4) [晋]张华《博物志》卷9:“水石之怪为龙罔象,木之怪为躨罔两,土之怪为豮羊,火之怪为宋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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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37 (5) “蛇协辰巳之位”,大约是以蛇对应地支之辰巳,参见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十二相属(属相)起于后汉”条。此事亦载于《搜神记》“管辂筮王基”条。一说辰巳之位指东南方,但这恐怕和蛇协调不到一起,参见王引之《经义述闻》卷1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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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39 (6) 另外,《辂别传》载管辂答诸葛原的话:“酒不可极,才不可尽,吾欲持酒以礼,持才以愚,何患之有也”,亦颇近庄子“材与不材之间”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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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41 (7) 这里所体现的是一种相当原始而普世的目的论思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谈到过天空是火的自然归宿,大地是石头的自然归宿,所以火苗总是向上而石头总会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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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43 (8) 比如《淮南子·精神》:“化者复归于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夫木之死也,青青去之也,夫使木生者岂木也,犹充形者之非形也。故生生者未尝死也,其所生则死矣;化物者未尝化也,其所化则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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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45 (9) 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页469。陈先生训“造”为“至”,恐怕不确,“造”在这里当是“作”的假借或“建立”的意思,“造乎……止于……”即“始于……止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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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347 (10) 这部书或被认为是道教后学的伪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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