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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30 实际上,对《刘子》的作者,除上述傅亚庶归纳的七种外,还有一种。此种亦见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清吴骞《尖阳丛笔》卷九云:“芚兮大令有抄本《刘处玄集》,纸墨甚旧,细视其书,即世所传之《刘子》五十五篇,不知何写作《刘处玄集》。按《道藏》目录有《仙乐集》五卷,乃刘处玄造,皆诗词歌颂耳,意者后人又以伪刘昼书托之处玄乎?大令谓刘昼书乃实处玄作,未知然否。”(65)余嘉锡考辨:“刘处玄为金末王嚞弟子,见《元史·释老传》,若《新论》果为处玄所作,何以宋人先为刻版,又有唐人为之作注,其言可发一噱。芚兮为海宁周春字,不识何以发此谬论。”(66)此条亦可看做是对《刘子》为刘处玄所撰之说的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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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32 以上诸家对《刘子》作者的六项排除,皆有实据,难于否定。最后只余《刘子》一书究竟是刘昼所著还是刘勰所撰,至今仍有争论。因为前六者,虽有不同看法,皆为猜测之辞,且不合逻辑,如上述实为《刘子》五十五篇之文,却冠以《刘处玄集》之名,即是逻辑悖谬之例,确实“可发一噱”。但“刘勰撰”则不同,因为新、旧《唐志》及宋明以来的一些私家刻本和藏书,皆有标名“刘勰撰”者,因此,只有明其原委,探其缘由,内证与外证统一,历史与逻辑相侔,方可断定这一历史遗留下来的学术公案。前贤对此已有许多论证和发明,可概括为“还原法”。还《刘子》一书作者的本来面貌,按还原法,盖有两个方面的“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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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34 首先,可称“历史的还原”。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首引袁孝政《刘子注》序文:“昼伤己不迂,天下凌迟,播迁江表,故作此书。旧人莫知,谓为刘勰、刘歆、刘孝标作。”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材料。因为袁氏为《刘子》作注,必对所注对象有一番了解,这是一个起码的学术常识。今人尚且如此,何况古人乎!若对此条较原始的材料于不顾,即违背了历史。况且这条材料并非孤证,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检得宋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九《诗话续集》引唐张鷟《朝野僉载》云:“《刘子》书咸以为刘勰所撰,乃渤海刘昼所制。昼无位,博学有才,窃取其名,人莫知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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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36 余嘉锡检得的这条材料,十分宝贵。短短三十余字,却向世人昭示了《刘子》一书作者的真相。这条材料在肯定该书为“渤海刘昼所制”的同时,也揭示了“咸以为刘勰撰”的原因,乃是“昼有才无位,积为时人所轻,故发愤著此,窃用刘彦和之名以行其书,且以避当时之忌讳也。人既莫知,故两《唐志》及诸传本皆题刘勰矣”。(68)据余嘉锡考辨,《朝野僉载》为唐张鷟所著(《旧唐书·张荐传》称鷟“聪警绝伦,书无不览”,“下笔敏速,著述尤多”,“是时天下知名,无贤不肖,皆记诵其文”),博学有才,且去北齐不远,其言必有所本,自足聚信。(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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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38 可以说,袁孝政《刘子注》序和张鷟《朝野僉载》所记这两条材料,都还原了《刘子》一书作者的真实情况,他们都揭示了《刘子》一书的真正作者是刘昼而非刘勰。袁孝政的生平史籍失载,但从张鷟的生平及对《刘子》一书作者的关注看,袁氏其人距北齐不会太远,甚至可能略早于张鷟。二人生活的时代盖与《隋书·经籍志》的成书年代相仿,或略晚于《隋书·经籍志》的成书年代。他们的说法当是针对《隋书·经籍志》断《刘子》为亡书及当时《刘子》传本题名刘勰撰这两项内容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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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40 张鷟《野野僉载》的这条记载,可以说还了《刘子》作者的历史真相,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洞察历史。“晁公武未见《僉载》原书,陈振孙亦仅见节略之本,……至明其书遂亡,……为自来考据家所未见,且即令见之,又孰知小说、诗话中有此一事哉”。(70)可见考据之艰辛。连晁、陈这样的版本考据大家都有所疏忽或不见,更何况不及晁、陈者乎!故新旧《唐志》沿袭题名刘勰的传本,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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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42 其次可称“逻辑的还原”。考辨《刘子》作者,除注重历史还原的“外证”外,尚有“内证”一法,即从逻辑或思想方面进行对比,以揭示其思想、逻辑之差异。按《四库提要》,史惟称刘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不云更有别书,且《文心雕龙·乐府》篇称“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而《刘子·辨乐篇》称“殷辛作靡靡之乐,始为北音”,与勰迥异。又史称勰长于佛理,后出家,改名慧地,而《刘子》末篇乃称归心道教,志趣迥殊。因此,《提要》认为“近本仍刻刘勰,殊为失考”。(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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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44 此后,余嘉锡、杨明照、程天祜、傅亚庶等又广增《四库提要》《刘子》与刘勰“迥异”说。余氏称,尝取《刘子》一书“反复读之,而确认其出于刘昼有四证焉”。(72)余之“四证”,通过大量征引《刘子》之文与《北齐书》、《北史》刘昼本传的记载相比较,认为无论在思想上、语意上,皆“鍼芥相应”。余氏对“《刘子》为刘昼撰”的考辨,除个别之处还有待商榷外,可以说还原了《刘子》作者的逻辑真相。其考辨用力之深,挖掘之广,亦可称前无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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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46 余嘉锡之后,又有傅亚庶《刘子作者辨证》一文,也是专从《内证》入手,分别就《刘子》与《文心雕龙》二书所反映出来的政治观点、思想倾向、美学思想;对《纬书》的不同看法、道德观、创作动机及语言风格等六个方面,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比较分析,最后得出“《刘子》的作者不是刘勰。在当前情况下,属《刘子》为刘昼所撰,是比较稳妥”的结论(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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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48 本文同意这些说法,取《刘子》一书为北齐刘昼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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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50 二、刘昼其人及《刘子》书的历史评价及学派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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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52 既然判定《刘子》一书为刘昼撰,那么刘昼其人与《刘子》其书的学派归属便可有其着落。因为一本书与这本书的作者总是会有某种联系,这也为我们解开或提供了刘昼其人之所以入《北齐书》及《北史》两书《儒林传》的谜底或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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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54 据《北齐书》刘昼本传,昼于“天统中,卒于家,年五十二”。天统为北齐后主高纬年号,共五年。因此,“天统中”,即天统三年(567)前后。由此可知,刘昼卒年当在公元567年前后(最大误差不会多于一年)。由此上推五十二年,可知其生年当约为北魏熙平元年(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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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56 昼少孤贫,爱学,负笈从师,服膺无倦。据《北齐书》、《北史》两书《儒林传》刘昼本传载,昼从同乡儒者李铉(字宝鼎)受《三礼》,又从河间儒者马敬德习《服氏春秋》,俱通大义。(其师承关系,见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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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58 刘昼经学(儒学)师承表(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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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63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刘昼师承李宝鼎、马敬德。而李宝鼎、马敬德与北齐另一大儒熊安生,又都曾受业于北朝大儒徐遵明。李铉居徐遵明门下五年,常称高第,主要受徐遵明《三礼》,后除太学博士,寻正国子博士,曾与邢劭、魏收等参议朝廷礼律,并教授太子高殷,撰定《孝经》、《论语》、《毛诗》、《三礼义疏》、《三传同异》、《周易义例》等合三十余卷,成为北齐重要经传大儒。刘昼的另外一位老师河间马敬德,其经历与李铉接近。师事徐遵明受《诗》、《礼》、《春秋》等。后投身政治,先擢国子助教,迁太学博士,又除国子博士,入为后主高纬侍讲,遂以师傅之恩,拜国子祭酒,加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显赫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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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65 从刘昼的师承关系及其早年所受的教育,可知其儒学根基并非浅薄。他在青年时期便师从李铉、马敬德习《三礼》、《服氏春秋》等儒家经典,奠定了儒学基础。此后又展转入都,四处求学,尝在邺令宋世良家教授子弟。宋家有书五千卷,昼“恣意披览,昼夜不息”。昼尝求秀才,十年不得。及得,但考策又不第,乃恨不学嘱文。于是缉缀辞藻,言甚古拙,制《六合赋》一首,自谓绝伦,并叹曰:“我读儒书二十余年,而答策不第,始学作文,便得如是。”但其学文的成绩并不大,当他把自谓绝伦的《六合赋》呈当时大才魏收、邢子才评阅时,得到的却是嗤笑和挖苦。收谓人曰:“赋名六合,其愚已甚;及见其赋,又愚于名。”(75)邢子才曰:“君此赋,正似疥骆驼,伏而无妩媚。”(76)可能受到这样的刺激,昼“发愤撰《高才不遇传》”,以泄胸臆。孝昭继位,好受直言,昼乃步诣晋阳上书,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故不见收采。于是编录所上之书为《帝道》。河清中,又著《金箱璧言》,以指机政之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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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67 检刘昼一生及其学术活动,大约在四十岁以前,以研习儒家经传为主(“读儒书二十余年”);四十岁以后,为求取功名,求秀才不得,得而考策又不第;建言上书,言虽直切但因多非世要又不采。故发愤著书,成为其学术活动的惟一指向。故其学术撰著活动,当集中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年,其主要学术倾向亦在儒家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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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69 至于其《刘子》一书,史籍本传虽未著录,但经前贤诸子的考证,为刘昼所撰盖无大的疑问。其中,《北齐书》、《北史》关于《刘昼传》传主之所以入《儒林传》的理由,除本传所记传主刘昼的儒学师承外,其学术经历及其所隐涵的儒学特征,亦与现存《刘子》一书的基本思想倾向相符合。因此,它为考察《刘子》一书的学派归属,提供了一定的学术背景和文献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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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71 历史上,对《刘子》一书的评价及学派归属,自《旧唐志》著录以来,一直到清代,基本上列于杂家类。其有似于《吕览》、《淮南子》、《抱朴子外篇》之类。盖由历史上儒学正统思想的影响,使其不得预儒者之列。如晁公武轻其“辞颇俗薄”,黄震讥其文类俳,“杂取九流百家之说”,“不能自有所发明”,故“不足预诸子立言之列”。马端临《经籍考》列《刘子》为道家。《四库全书提要》称其书末篇“乃归心道教”,盖源于《刘子》一书为《道藏》所收。受此影响,近代以来亦有归《刘子》为道家类者,如余嘉锡认为,“昼好老、庄之学,故上书诋佛,此书之归心道家以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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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73 《刘子》一书的学派归属,也有归于儒家者,郑樵《通志略》即列之儒家。明李维桢《蒋本刘子十卷刘子叙》说:“自宋诸儒以理学自命,直取濂、洛、关、闽,与邹、鲁相承;而孔孟以后千四百年,含经味道之士,诸所论著,率摈之余分闰位,不与正统,甚者比僭王受诛。《刘子》是书,何足辱宋儒唇物哉!……《刘子》咀英吐华,成一家言,其大指不谬于圣人,是所谓千里一贤犹比肩,百世而遇犹旦暮也,而必屏诸门外,无乃已甚乎?”(77)李氏此说,实有见地,《刘子》一书,“大旨不谬于圣人”。因此不必如宋儒限立门户,致使“有一言之几于道者,不得陈于前,何示人不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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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75 明代又有《孙鑛评本王道焜北齐刘子序》。王道焜在其序中对刘昼及《刘子》书在历史上的遭遇给予了同情的理解,对书的行文内容作了充分肯定:“甚矣哉!立言之难也。凭意而敷,则率易而乏典雅;借古为镜,则捃摭而鲜空灵。高其旨,多迂而无当;卑其论,恒庸而无奇。质语也,似邻于野;藻语也,屡毗于芜。约言之,每促节而寡致;长言之,患支离而无伦。求其辩不诡于理,文不揜其情,虽一家之言,而擅众之长者,无有也,惟北齐《刘子》者足称焉。……读之,其浅处令人解颐;深处令人起舞。又不沦偏驳,不坠玄虚,求之诸子中,不一二屈指者。……且子书至是日叠若积薪,能以此书居上,是在善读书者。”(78)针对《刘子》一书在历史上的遭遇,序的作者十分感叹立言之难,因此对《刘子》不能求全责备,这才是善于读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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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77 至清,有严可均《铁桥漫稿》,称《刘子》言治国修身之道,有大醇无小疵,并批评晁公武对《刘子》“词颇俗薄”的评价有失公允。又有周中孚在其《郑堂读书记》中,虽列《刘子》为杂家,但在对《刘子》与《文心雕龙》比较后,亦肯定《刘子》一书的基本思想倾向,乃杂论治国修身之道,“不失为儒者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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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1779 逮至近世,对《刘子》的学派归属多称道家或道教。归于此类者多引征《四库提要》“刘子归心道教,与勰志趣迥异”之说,而少论证,尤其未顾及刘昼入《北齐书》、《北史》儒林传的事实。其中,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检出《广弘明集》卷六《辨惑篇》所载刘昼诋佛之言,从而证明《刘子》一书“归心道家”。此说最具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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