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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自卫返鲁,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诗》证之。扬雄安敢忽之也?(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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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文章有本有末,有辞有理,因此为文必宗典正,不从流俗,反对奢靡浮艳文风,强调“理致”与“事义”并举,“制裁”与“辞调”两存,即主张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并提出改革文体的要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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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筯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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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致”泛指文章内容,其中包括文章的条理、宗旨及思想、感情等。“气调”指文章的器度、气概及风格、风貌等。颜之推认为文章应以内容为根本,就如人的心肾与四肢身体一样,不能本末倒置,或趋末弃本,否则犹乘骐骥,虽有逸气,如不以衔策制之,任其流乱轨躅,则会“放意填坑岸也”。他认为,古人务本,今人趋末,而本末各有其用,故应本末并举,不可偏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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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辑缀疏朴,未为密緻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者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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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颜之推并非一味主张复古,而是在肯定近世文体优点的基础上,主张本末两存,古今结合。但强调“以古之制裁为本”,而以“今之辞调为末”,亦可反映他对近世文风的不满,从而希望有“盛才重誉”者出,担当起“改革体裁”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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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强调文德统一,反对恃才傲物。充分体现了儒家“文以载道”、“文以表德”的传统观念。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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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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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之推列举了历史上五十余名包括帝王在内的著名文人学士,揭示其品德与文章的脱离。他的这些评论,均以儒家仁义忠孝为标准,以明哲保身、但求无祸的中庸思想为尺度。儒家的文艺观,把文学的功能和道德联系在一起,文学作品主要表现的是“人”而不是“文”,因此强调先有人格,然后有文章。颜之推的批评,从屈原到谢朓(字玄晖)的许多进步文学家都被他归结为“轻薄”之徒,并把屈原的“显暴君过”、赵壹的“抗竦过度”与扬雄的“败德美新”、李陵的“降辱夷虏”等相提并论,显示了颜之推反对显暴封建统治者罪恶的保守文艺观。儒家主张谨守君臣之道。在文学上虽说可以讽刺君上,但却主张“止乎礼义”,提倡怨而不怒,和而不流。颜之推即是谨守儒家文艺思想的学者,他强调文学的功能在于“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即是儒家文艺思想的具体表现。他对屈原、赵壹、曹植、阮籍、嵇康等人的批评,即是以上述思想为标准,在历史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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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颜氏家训》的历史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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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一书,自唐宋以来,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被历代学者尊为“家训之祖”。明代学者袁衷在其所记《庭帏杂录》中说:“六朝颜之推家法最正,相传最远。”考中国历史上的家训之书,源远流长者,确为此书。《家训·序致》篇有“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止足》篇亦有“先祖靖侯,戒子侄曰”云云,可知颜氏确有家训或诫子的历史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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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家训》一书传播久远,确如历代所评论的那样,它已超出了一家之内的训诫,“凡为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在重视家教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家训》一书已成为封建地主阶级共同的教材,无论就内容或形式来说,它都直接影响到唐宋以后所出现的一系列蒙学教材和蒙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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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训》一书之所以受到历代推崇,主要是因为在内容上“皆本之孝弟,推以事君上,处朋友乡党之间,其归要不悖《六经》,而旁贯百氏”。(174)明代余慎行在《〈家训〉明万历甲戌颜嗣慎刻本后叙》中亦说:“夫其言阃以内,原本忠义,章叙内则,是敦伦之矩也;其上下今古,综罗文艺,类辩而不华,是博物之规也;其论涉世大诣,典而不诎,廉而不刿,有《大易》、《老子》之道焉,是保身之诠也;其撮南北风土,儁俗具陈,是考世之资也。统之,有关世教,其粹者考渚圣人不谬,儒先之慕用其言,岂虚哉。”(175)从宋到清,《家训》刻本历代不绝,再加上儒家学者的大肆渲染,佛门弟子的广征博引,遂使《家训》一书“由近及远,争相矜式”,几乎成为儒家训诫子弟的经典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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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颜之推笃信佛教,证信因果,并杂有道家“全身保性”之说,故也引起一些儒家学者的不满,宋代学者胡寅在其《崇正辩》中严厉批评颜之佞佛,他说:“之推,先师之后也,既不能远嗣圣门,又诋毁尧、舜、周、孔,著之于书,训尔后裔,使当圣君贤相之朝,必蒙反道败德之诛矣。”胡寅完全站在护卫儒家道统的立场上,斥责颜之推“与释氏吹波助澜”,“颠倒迷谬”,“亦可笑矣,亦可哀矣,不知死生之故甚矣,亦不知鬼神之情状极矣,亦为先师不肖之子孙,辱其祖,无以加矣”。胡寅是北宋大儒胡安国之侄,世传家学,儒论纯正,他对颜之推的批评,可反映出宋代儒佛界限的严正,已非南北朝儒佛融合时期文化宽松之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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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至清代,《家训》新刻本不断出现,因此批评者也接踵而至。批评的焦点,仍为颜之推的佛教观,如康熙时期的学者陶贞一在其《退菴文集》中比较系统地批评《家训·归心》篇的崇佛观点。《归心》篇对当时谤佛者作“五释”,陶贞一亦作“五释”以驳之。他说:“之推欲援儒以入佛,而复以君子之克己复礼,济时益物者为比,以为衍庆于天下,犹其延福于将来,而不知其说之鄙且倍也。”他力图区别“辟佛”与“谤佛”、“好佛”与“谄佛”的不同。韩愈是辟之而非谤,苏东坡、白居易是好之而非谄。“之推则陷矣。之推虽谄佛,而实无以窥其微,大抵皆俗僧福田利益之说,而又欲调停于儒释,以自掩其迹,是固不可以垂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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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四库全书》总编纂的清代学者纪昀,对颜之推批评尤烈,他在手批黄叔琳《家训节钞本》中,一再斥责颜之推与儒学乃“貌合而神离”。认为颜氏已离开了儒家立场,专以“利害”二字教诫子孙,故不足为训。他说:“此自圣贤道理,然出自黄门口,则另有别肠,除却利害二字,更无家训矣,此所谓貌合而神离。”《家训·治家》篇有“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纪昀对此段批道:“极好家训,只末句一个费字,便差了路头。扬子曰:‘言,心声也。’盖此公见解,只列此段地位,亦莫知其然而然耳。”在纪昀看来,颜之推之所以教诫子孙不要祈祷祭神,勿为符箓妖妄等,只是怕耗费金钱,而并非在思想上自觉地遵循儒家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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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寅批评颜之推“不知死生之故甚矣,不知鬼神之情状极矣”;陶贞一批评颜氏“虽谄佛,而实无以窥其微”;纪昀批评为“此公见解,只到此地位,亦莫知其然而然耳”。上述三人的批评,若从儒家立场看,确实抓住了颜氏的要害,若从现代的立场看,我们只能说,颜之推不是一位哲学家,也不是一位思想家,因此,他无论对佛教、道教,还是对儒学都缺乏理论修养。其《家训》一书的写作目的,也不是想在理论上阐述“性理之学”或“天人之际”,而仅在教诫子孙“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以正齐门内,提撕子孙”,即光大门庭,传家续业,这是封建社会一般士大夫所以训家的基本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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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家庭不仅是社会生产的基本单位,也是中国文化表演的重要舞台,它对中国文化的形成与发展给予了强烈的影响。《家训》一书所展示的内容,即是与文化发展密切相关的,其中的儒家传统,礼法观念,对佛教、道教及巫鬼神仙的实用态度、现身说法的经验色彩、东西南北的风土人情、历史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以及官场的腐败、政治的得失、权力的沉浮、世代的兴衰等等,均融入颜氏一生的体验之中,并以其特有的方式著于书册,传于后世。因此,它最能真实地反映中国社会的变迁及那个时代士大夫的心理状态。从这一意义上说,《家训》一书可称为中国家庭教育的标本,是研究南北朝时期政治、思想、文化、道德、风俗及儒家真实面貌的极好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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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魏书·崔浩传》,《魏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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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魏书·崔浩传》,第8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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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北史·李先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9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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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北史·太祖道武帝纪》,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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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北史·太祖道武帝纪》,第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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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全后魏文》卷一,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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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魏书·太宗纪》,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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