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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富有自我批评精神,坚持以学理服人;同时又对公羊学说充满自信的序言。胡生即胡毋生,其《条例》今已不得其详,但何休依其义例对诸家公羊误说加以矫正,并自创新例,对传文做出合于原义、中规中矩的“发明”。《解诂》之注解方法依据胡毋生《条例》之外,其注则“多本于《春秋繁露》”(277),还兼取《严氏春秋》和《颜氏春秋》,以及今文学博士李育与其师博士羊弼的学说。可谓汇聚众流,自成一家言,终使《公羊传》成为一部有系统的今文学经典,何休亦堪称当之无愧的一代今文经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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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春秋左传》阐释的是孔子的历史哲学,则《春秋公羊传》则阐释了孔子的政治哲学。《公羊传》所演绎的《春秋》“微言大义”,彰显了儒家的政治品格,使一部修于乱世,寄寓孔子向往王道,憧憬大一统政治理想的史书纲要,成为儒家所主张的政治纲领。特别是西汉经秦火之后,需要拨乱反正、尊王攘夷,重建大一统国家的政治蓝图。正因为适应了时代需要,成为西汉政治的指导思想,《公羊传》亦因之跃居当时的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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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传》是以设问作答的文体,专为释经之义理而作,与阐述本事以释经的《左传》不同,所以不能离经而独立。传文又往往依己意发挥,未免牵经以就传。何休《解诂》以其张三世、通三统、异内外的三科九旨义法解《公羊》,所作发挥,是否《公羊》原义,亦难定论。徐彦撰《公羊传注疏》效法拟问传体,以疏通何休《解诂》,亦不能免除斯蔽。故其书仍以多“非常异议可怪之论”,而获讥于世。杨向奎先生曰:“其实《公羊》多精义,最可贵者为其大一统思想。”如《春秋》经:鲁隐公元年。《公羊传》开宗明义首创“大一统”说曰:“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此处之“大”,当有两义,一是大小之意,一为尊崇、赞美意,在当时不存在大一统局面的情势下,推崇“大一统”,实蕴含着孔子改制的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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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纪事,始以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等五事,谓之“五始”。《汉书·王褒传》:“共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审己正统而已。”颜师古注曰:“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正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是为五始。”(278)徐彦《疏》解云:“言凡正物之法,莫大于正其始时,是以《春秋》作五始,令之相正也。”又曰:“‘元年春’者,天之本,‘王正月’者,人之本,故曰天人之大本也。”(279)即这“五始”便有正始、正本,“拨乱世而反诸正”(280)的积极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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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其“王正月”之王,《公羊传》谓指“文王”。何休《注》亦谓:“周始受命之王”,徐彦《疏》曰:“谓文王者,以见孔子作新王之法,当周之世,理应权假文王之法”。是知此乃孔子之权且假说,因为实指文王,则与史不应;若指隐公,则其不得称王,故《公羊传》以此“王”为孔子所立之一代新王,并以此假托之王的名义行权,而实际上是孔子自己在行施其褒贬予夺之权。然孔子实无王者名位,故称孔子为“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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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传》具有内诸夏而外夷狄,异内外而治的思想,同时又提出以文化标准划分夷狄与诸夏的夷夏之辨说,认为夷狄有德可以进而为中国,诸夏无德则实已退而为夷狄。亦即韩愈所谓“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281)之所本。如此则中国与文明,夷狄与野蛮实已成为可以置换的同义词,摒弃野蛮即可进爵于中国,放弃文明也就等于自弃于中国。这非但没有屏绝夷狄民族,反而增进了“中国”对各少数民族的向心力与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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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传》所阐扬的经权思想也是值得重视的,如曰:“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282)。肯定仁义为道德评判之“经”,即常设的标准;而以“不害人”为变通之“权”,即道德的底线原则。认为在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情势下,可以违反礼法制度的权变行为,有类于《孟子》“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283)。但《公羊传》之权论,提出了附加条件,即是要以自贬损或不害人为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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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传》还有许多充满辨正精神,富有教益价值的学说,粗看皆是“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可是经过何《解》徐《疏》的阐释,都变成易于理解、启人心智的精神食粮。如“天子一爵”说,实际上体现了史迁所谓“贬天子、退诸侯”的思想观念。这些都是所谓的《春秋》“微言大义”,所以不读《公羊传》,不足以了解儒学。何《解》徐《疏》的缺点,在于过度相信灾异学说,并一再引用谶纬之言以释经传,使之蒙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因而招致后世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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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穀梁传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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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之一的《穀梁传》,经历与《公羊传》相同,据说也是传自孔子弟子子夏,口授穀梁赤,自穀梁赤递次口耳相传,至汉方由学者用汉隶书之竹帛,著为定本。(284)因此《穀梁传》与《公羊传》同属今文经。惟“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285)。说明二传虽系出同源,但由于传习者理解的不同,加之地域文化的影响,而形成相去渐远的不同学派。所以东晋贺循曰:“春秋三传,俱出圣人,而义归不同,自前代通儒,未有能通得失兼而学之者也。”太常荀崧亦曰:“昔周之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孔子没,丘明撰其所闻,为之传,微辞妙旨,无不精究。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多可采用。穀梁赤师徒相传,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不载,亦足有所订正。”(286)可见三《传》虽然难于通习,却都从不同侧面阐述了孔子的学说,足可相互发明,不可或缺,皆有助于对《春秋》微言大义之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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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三《传》尤其是《公羊》与《穀梁》的流传及兴衰,亦颇相起伏,据《汉书》载:“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由是《公羊》大兴。”宣帝时,征江公孙为《穀梁》博士。“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同异,各以经处是非。”“议三十余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由是《穀梁》之学大盛。”(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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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梁传》亦称《春秋穀梁传》、《穀梁春秋》,体裁与《公羊传》相似,亦采用问答方式诠释《春秋》经义。这应是二传同源的明证。无论其书在口传或写定后的流传过程中,都有可能添加进后人的理解,窜入传习者的旁批文字,比如以汉时地名换掉春秋原称;攻驳他传观点等,不足作为其书晚出的证明。沈玉成、刘宁著《春秋左传学史稿》即认为:“《穀梁传》与《公羊传》是同源异流、同本异末的两部著作。它们同属今文学派,同讲微言大义,同以释经义为主,同为问答体,《穀梁传》的写定则晚于《公羊传》。其所以有异说甚至驳论,是两家经师传授的不同,既是学术上的分歧,也是在野的《穀梁》学派与当权的《公羊》学派所进行的政治争夺,争夺的结果是两派并列于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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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梁传》自西汉成书后,“瓌望硕儒,各信所习,是非纷错,准裁靡定”。解诂之书众,而可观者少。至晋范氏一门研习《穀梁》,范宁“以未有善释,遂沉思积年,著为《集解》”(288)。并撰《春秋穀梁传集解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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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穀梁传》者虽近十家,皆肤浅末学,不经师匠。辞理典据,既无可观,又引《左氏》、《公羊》以解此传,文义违反,斯害也已。于是乃商略名例,敷陈疑滞,博示诸儒同异之说。(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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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满意前儒众说,乃自创“名例”,详密地辨析“疑滞”,讨论诸儒异同。书虽成于范宁之手,注解却多出于“二三学士及诸子弟各记所识,并言其意”。宁乃撰集“诸子之言,各记其姓名,名曰《春秋穀梁传集解》”。《穀梁传集解》虽亦经传并释,然其所谓“集解”,却主要是集其父及门生故吏,即“二三学士及诸子弟”,一门三代所作之解,并诸儒同异之说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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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在《集解序》中,论述了《春秋》经产生的背景,分析了三传的得失,提出了一些释经的原则,可谓深中经传肯綮。其论《春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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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德之所助,虽贱必申。义之所抑,虽贵必屈。故附势匿非者无所逃其罪,潜德独运者无所隐其名,信不易之宏轨,百王之通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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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论经传之关系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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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之传有三,而为经之旨一,臧否不同,褒贬殊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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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传以通经为主,经以必当为理。夫至当无二,而三传殊说,庸得不弃其所滞,择善而从乎?既不俱当,则固容俱失。若至言幽绝,择善靡从,庸得不并舍以求宗,据理以通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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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通经为主”的原则和“据理通经”的方法。具体的成果,便是杨士勋所称“范氏别为《略例》百余条”(290)以释经。因之可以不受“注不违传”的束缚,对旧注择善而从,“援汉、魏、晋各家之说甚详”。亦可谓集大成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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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杨士勋为《春秋穀梁传》作义疏,终使之得立为九经之一。与公羊学的“以义解经”相较,《穀梁传》是“借事明义”,更着重宣扬礼乐教化,推崇仁德之治,强调宗法情谊,并对“民为君本”的“重民”思想做出新的阐释。如“民者,君之本也。使民以其死,非其正也”(291)。又曰:“其曰王者,民之所归往也。”(292)“昭公出奔,民如释重负。”(293)从正反方面论证了民重于君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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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梁传》常常援引古礼阐释《春秋》经文义理,并以此揭示经文中所寓含的褒贬损益之义。如《东观汉记》谓:“礼重嫡庶之序,《春秋》之义大居正。”(294)《公羊传》即倡导“君子大居正”。何休注云:“明修法守正,最计之要者。”(295)“正”一般是指嫡长子,但“正”不必定“贤”;《春秋》“与正不与贤”的观念,实为杜绝王位继承方面的乱阶;但又可能导致另一种昏乱政治的产生。面对着这种政治伦理(尊尊,尊贤)与亲属伦理(亲亲,重嫡)的冲突,《穀梁传》采取重尊尊而轻亲亲的主张。提倡“君子不以亲亲害尊尊,此《春秋》之义也”。(296)即主张不能以伦理取代政治。也是《穀梁》不同于《左传》、《公羊》处。《春秋穀梁传·桓公二年》书“桓内弑其君,外成人之乱”条下。杨士勋疏范宁注曰:“所以极言君父之恶,以示来世者,桓既罪深责大,若为隐讳,便是长无道之君,使纵以为暴,故《春秋》极其辞以劝善惩恶也。”(297)这都是对《春秋》笔削精神“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的忠实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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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之释经也,各有所长,郑玄《六艺论》曾有评论曰:“左氏善于礼,公羊善于谶,穀梁善于经”。杨士勋认为这是“先儒同遵之义”;阮元则曰:“《六艺论》云‘榖梁善于经’,岂以其亲炙于子夏,所传为得实与?公羊同师子夏,而郑氏《起废疾》则以《榖梁》为近孔子,公羊为六国时人。又云“传有先后,然则《榖梁》实先于《公羊》矣”。(298)二传先后可置勿论,其以“榖梁善于经”,近于孔子,则洵为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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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在其《春秋榖梁经传集解序》亦曾评论《春秋》三传之特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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