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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64 从表面上看,礼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的作用是强制性的。但如果能反其本而思之,则此种强制性不仅有其必要性,而且在根源上其实是每个人都不可缺少的内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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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66 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强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揖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已,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强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则将裸袒而不顾,苟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妇,莫不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也,则是磬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已也。【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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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68 人固然以便利为安,但如果以便利为唯一的目标,最后得到的将是一个人人都不想看到的结果。而对这样的后果的厌弃,也就成为人们对“便”和“安”的追求的必要约制。这一约制的结果就是礼的出现。因此,仅仅将礼看做强制性的,其实是由“观之于其末”所导致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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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70 礼之本旨,在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悌而显仁义”。【680】如果牵滞于繁文,拘泥于末节,必欲分毫不差地复原古礼,“论明堂者,惑于《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于郑氏、王肃之学”,【681】其结果将是礼制的愈加废顿。复兴礼乐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对于当时“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的复古主义者,苏轼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认为,“三代之器,不可复用”,而圣人“制礼之意”,则是可以作为准则来效法的。【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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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72 第三节 论朋党与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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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74 在北宋政治话语中至为关键的朋党问题上,苏轼承继了欧阳修的论题。但与欧阳修相比,他对君子和小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无疑更具弹性。在《大臣论》中,苏轼分析了君子在对待小人时常会出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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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76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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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78 当君主为群小所惑时,忠臣义士奋而击之,其结果要么是因挫败而危及自身,要么因“侵君之权”而自处危疑之地,从而给整个国家带来更大的危害。因此,“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684】在这个意义上,真正大臣的作用不在于汲汲于去除小人,而在于“以义正君”。君主之心既正,则小人自然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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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80 除了“以义正君”外,君子对待小人,需根据小人的特点采取相应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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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82 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宽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宽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苟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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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84 小人见利则争、见患则避,彼此间相诈相渎,情谊难以持久。如能以宽缓之策待之,久而久之,自然离散。因此,对于君子来说,最好的策略莫过于“深交而无为”。世上纯粹的君子和纯粹的小人,并没有那么多。很多人之所以沦为小人,其实是因为“才智之士,锐于功名而嗜于进取”,为人利用的结果。因此,除极少数首恶外,对于绝大多数人都不宜轻易冠以小人之名而斥逐之,而应该做到“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686】这样一来,不仅能尽众人之才智,而且减少了不必要的敌对和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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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86 苏轼认为,天下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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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88 国之有奸,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于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是民靖矣。……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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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90 从“六国之所以久存”、“秦之所以速亡”的历史教训中,苏轼体会到养士的重要性。每个世代都会有“智、勇、力、辩”之人,这些人的才智和能力迥出于众人之上,因此,不可能安于困窘平庸的生活。如果统治者不给这些人以适当的安顿,他们就会起来作乱。因此,明智的帝王一定会“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而一旦智、勇、辩、力之士得到了安顿,即使有一时的暴政,国家也不致陷于危亡。这些思考,虽然不免有权谋诈智之嫌,但其深刻处也还是不容忽视的。【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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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92 第四节 论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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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94 在北宋儒者中,苏轼与释老二教的关系是比较密切的。这样一种融和的姿态,与北宋儒学发展的时代课题,是有些背道而驰的。这也决定了苏氏“蜀学”无法成为宋代儒学的真正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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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96 苏轼早年对佛教是持批评态度的。其《中和胜相院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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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998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践荆棘蛇虺,袒裸雪霜。……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吾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败,窘则推堕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见辄反覆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面颈发赤,然业已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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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00 中年以后,渐至笃信,且于佛理,所造甚深。仅举其《观世音菩萨颂》,即可见一斑:“慈近乎仁,悲近乎义,忍近乎勇,忧近乎智。四者似之,而卒非是。有大圆觉,平等无二。无冤故仁,无亲故义,无人故勇,无我故智。彼四虽近,有作有止。此四本无,有取无匮。有二长者,皆乐檀施。其一大富,千金日费。其一甚贫,百钱而已。我说二人,等无有异。吁观世音,净圣大士。遍满空界,挈携天地。大解脱力,非我敢议。若其四无,我亦如此。”【690】对于这一转变,《宋元学案》认为是他在政治上受人排挤,于郁抑无聊之际,转而逃入于禅。【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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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02 除沉溺于释氏之教,苏轼还笃信道教的长生之术。他在《续养生论》中,对于当时道徒中盛行的内丹术,有相当深入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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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04 真人教之以逆行,曰:“龙当使从火出,虎当使从水生也。”其说若何?孔子曰:“思无邪。”凡有思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非邪,无思而非土木乎?盖必有无思之思焉。夫无思之思,端正庄栗,如临君师,未尝一念放逸。然卒无所思。如龟毛兔角,非作故无本性,无故是之谓戒。戒生定,定则出入息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离。离,丽也。必有所丽,未尝独立,而水其妃也,既不炎上,则从其妃矣。水火合则壬癸之英,上流于脑,而益于玄膺,若鼻液而不碱,非肾出故也,此汞龙之自火出者也。长生之药,内丹之萌,无过此者矣。……汞龙之出于火,流于脑,溢于玄膺,必归于根心,火不炎上,必从其妃,是火常在根也。故壬癸之英,得火而日坚,达于四支,洽于肌肤而日壮,究其极,则金刚之体也。此铅虎之自水生者也。龙虎生则内丹成矣。故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道则未也,亦可谓长生不死之术矣。【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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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06 苏轼晚年尤其注意各种丹方的收集,其《文集》中收有《大还丹诀》、《阳丹阴炼》、《阴丹阳炼》、《符陵丹砂》、《松气炼砂》、《龙虎铅汞说》等修丹炼丹之方。其中如《阳丹阴炼》云:“冬至后,斋居常吸鼻液漱炼,令甘,乃咽入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盖,溺其中,已,随手盖之,书识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净室,选谨朴者掌之。满三十日开视,其上当结细砂,如浮蚁状,或黄或赤,密绢帕滤取。新汲水净淘澄,无度,以秽气尽为度,净瓷瓶合贮之。自至后,取细研枣肉,为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数,三五日内服尽。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却候冬至后服。此名阳丹阴炼,须尽绝欲,若不绝,砂不结。”【693】以文章雄视百代的苏东坡,竟至沉迷到从尿溺之中求长生的地步,着实令人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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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08 对于生死,苏轼亦有基于儒家立场的理解。《东坡易传》对“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的一段解释,颇值深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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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10 物,鬼也。变,神也。鬼常与体魄俱,故谓之物。神无适而不可,故谓之变。精气为魄,魄为鬼;志气为魂,魂为神,故《礼》曰:“体魄则降,知气在上。”郑子产曰:“其用物也宏矣,其取精也多矣。”古之达者已知此矣。一人而有二知,无是道也。然而有魄者,有魂者,何也?众人之志,不出于饮食男女之间,与凡养生之资,其资厚者其气强,其资约者其气微,故气胜志而为魄。圣贤则不然,以志一气,清明在躬,气志如神,虽禄之天下,穷至匹夫,无所损益也,故志胜气而为魂。众人之死为鬼,而圣人为神,非有二致也,志之所在者异也。【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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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7012 将鬼与物、精气、魄、饮食男女之欲关联起来,从而构成了一组与神、变、魂、志气相对的范畴。同时又将《孟子》中志与气的讨论引入进来。当人听命于自己的感官欲望,即是气胜志,如《礼记·乐记》所说“人化物而灭天理”,这样的人活着时只是体魄,死后则为鬼;而当人听命于自己的心志时,则是志胜气,生时为魂,死后为神。这里的志可以理解为能动的超越性,失去了这样的超越性,人就沦为完全被动的物的存在。而在苏轼看来,这样的超越性,是可以在死后继续延续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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