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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得有所据,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盖子思之功于是为大,而微程夫子,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为说者不传,而凡石氏之所辑录,仅出于其门人之所记,是以大义虽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门人所自为说,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然倍其师说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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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沉潜反复,盖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然后乃敢会众说而折其中,既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辩取舍之意,别为《或问》,以附其后。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详略相因、钜细毕举,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亦得以曲畅旁通,而各极其趣。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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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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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学章句序》一样,这篇序文也是写于朱子六十岁时,可以代表他晚年成熟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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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道统之传”?道统之传当然是指道统的传承。如果说“道统”和“道学”在概念上有什么区别的话,可以说道统是道的传承谱系,道学是道的传承内容。照朱子在这篇序文所说,道统之传始自尧舜,这是根据《论语·尧曰》篇:“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948】《论语》的这段是追述尧禅让于舜时对舜说的话。照《论语》此段最后一句的说法,舜后来禅让于禹的时候也对禹重复了这些话,但没有具体记述舜说的话。古文《尚书·大禹谟》篇里记述了舜将要禅让给禹时所说的话:“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949】因此朱子认为,尧、舜、禹三代是以“允执其中”的传承而形成道统的。以后,圣圣相传,历经汤、文王、武王、皋陶、伊尹、傅说、周公、召公,传至孔子,孔子“继往圣”,即继承了尧、舜至周、召“圣圣相承”的这个道统;孔子以后,则有颜子、曾子,再传至子思,子思即是《中庸》的作者;孟子是子思的再传弟子,亦能“承先圣之统”,即承继了此一古圣相传的道统。这就是朱子所肯认的道统早期相传的系谱。而道统相传的内容,就是以“允执其中”为核心的思想,这就是道学。朱子认为《中庸》便是子思对这一道学思想的发挥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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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儒学道统的谱系,由唐至宋,已有不少类似的说法,但朱子首次使用“道统”的概念,【950】而且其重要发明是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作为道学的内容。【951】实际是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当作古圣相传的道学内容。所以,《中庸章句序》的重心是对道心人心说的阐明。在这种解释下,道统的重点“中”被有意无意地转移为“道心”、“人心”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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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具有虚灵的知觉能力,但为什么人会形成不同的意识和知觉,意识为什么会有道心和人心的差别?朱子认为这是由于不同的知觉其发生的根源不同,“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人心根源于形气之私,道心根源于性命之正,也就是说人心根源于人所禀受的气所形成的形体,道心发自于人所禀受的理所形成的本性。“人心惟危”是说根于身体发出的人心不稳定而有危险,“道心惟微”是说根于本性发出的道心微妙而难见。人人都有形体、有本性,所以人人都有道心、有人心。照朱子在其他许多地方所指出的,道心就是道德意识,人心是指人的生命欲望。这一思想可谓从身体的性—气二元分析引申出道心—人心的二元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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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的心中道心和人心相混杂,得不到治理,那么人欲之私就会压倒天理之公,人心就变得危而又危,道心就更加隐没难见。所以正确的功夫是精细地辨察心中的道心和人心,“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也就是,要使道心常常成为主宰,使人心服从道心的统领,这样,人心就不再危险,道心就会发显著明,人的行为就无过无不及而达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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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认为,子思所作的《中庸》,和上面他所阐发的古代道心人心说是一致的,《中庸》里面讲的“天命率性”就是道心,“择善固执”就是精一,“君子时中”就是执中,《中庸》所说与尧、舜、禹相传,若合符节,高度一致。而孟子则继承和发扬了《中庸》的思想,继承了先圣以来相传的道统。在孟子之后,道统中断了,道学没有再传承下去。《大学章句序》中也说《大学》思想在孟子以后失传,但《中庸章句序》则整个论述道统的传承和中断,更具有代表新儒家文化抱负的意义。北宋以来的理学之所以称为道学,也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以接续孟子以后中断了的道统自命。朱子甚至认为,二程得孟子之后的不传之学,主要是依据和有赖于对《中庸》的考究。他还指出,《中庸》在宋代以来的道学中具有与佛老抗衡的理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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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的友人石子重把二程和二程后学对《中庸》的解释集结一起,而朱子认为其中颇有杂佛老之说者,故他经过多年的研究体会,“会众说而折其中,既为定著章句一篇”,即会通北宋以来道学的《中庸》解释,著成了他自己的《中庸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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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与“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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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首先定义“中庸”,他在篇首辨其名义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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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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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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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的开篇所引述的“子程子曰”,是杂引《遗书》、《外书》中二程论及“中庸”的话,如“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出自《遗书》卷七;“中庸乃孔门传授心法”,见于《外书》卷十一;“《中庸》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出自《遗书》卷十四;“《中庸》之书,其味无穷”见于《遗书》卷十八;“如《中庸》一卷书,自至理便推之于事,如国家有九经,及历代人物之迹,莫非实学也”,出自《遗书》卷一;“善读《中庸》者,只得此一卷书,终身用不尽也”,见于《遗书》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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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二程的论述中,朱子最重视的,是对于“中”和“庸”的解释。但朱子也结合了二程门人如吕大临的说法。如“中”字,吕氏以“盖中之谓义,无过不及而立名”。【953】朱子便吸收其说。所以朱子对“中”的解释,结合了二程的“不偏不倚”说和吕大临的“无过不及”说。至于“庸”字,二程本来解释为“不易之谓庸”、“庸者天下之定理”,但朱子却解释为“庸,平常也”。《中庸或问》里对此作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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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庸字之义,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为平常,何也?曰:惟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惊世骇俗之事,则可暂而不得为常矣。【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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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强调“庸”的平常义,除了照顾训诂的根据外,主要是认为平常的东西才是实践中能长久的,诡异高难的东西无法长久,强调道理不能离开人伦日用,也隐含了对佛教离开人伦日用去追求高明境界的批评。朱子说《中庸》是“实学”,也是强调中庸的道理不离事事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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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惧与慎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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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我们逐段地对朱子的《中庸》首章诠释进行分析和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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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命,犹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盖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为道,圣人之所以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于此首发明之,读者所宜深体而默识也。【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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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犹命令也”,是把古代思想中的“天命”说诠释为自然主义的造化过程。造化赋予万物气和理,这种赋予好像是天的命令,其实是造化的自然过程,并没有一个主宰者在下命令。天之造化以阴阳五行为材料,生成万物,在这个生成过程中,一方面阴阳五行之气聚合而成万物的形体,另一方面在形体生成的同时,理也赋予了事物,成为事物的本性。天把理赋予了事物而成为其本性(所谓“天命之谓性”),所以性即是理。朱子在这里把二程“性即理也”的思想与《中庸》联结起来,既阐明了性非空虚之性,而以理为性,又从性的天道来源说明了性与理的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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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物都禀受了天赋的理,理在天是阴阳五行之理,禀受到人物之身,成为健顺五常之性。人与物循其本性去作,就是道,道就是行为的当然之则。人的性各个相同,但气禀各个不同,从而对阴阳五行之气的禀受有过有不及,有清浊厚薄,这就使得人之本性的表现受到气的影响、遮蔽。性的表现受到蒙蔽,如此率性之道也就有所乖戾,于是需要修整规范。圣人根据人物本来的性制定各种制度规范,规范就是所当行,所当行是对所行而言,以使人的行为过者不过,不及者能及,都可以达到中,这就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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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指出,《中庸》首章的前三句话,是要人知道性、道、教都是“本于天而备于人”的。本于天是指根源于天,来源于天;备于人是指完全地具备于人身之内。用当代新儒家的话来说,就是超越而内在。天道是客体,内在是主体,《中庸》认为这二者是关联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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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离,去声。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以不可须臾离也。若其可离,则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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