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058119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朝夕,所以甚言其时之近。程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苟得闻道,虽死可也。”又曰:“皆实理也,人知而信者为难。死生亦大矣!非诚有所得,岂以夕死为可乎?”【980】
1702058120
1702058121
朱子一方面把道解释为事物当然之理,一方面引用二程的话,把人伦之道说成是“实理”,实理既是就理的实在而言,也是指理作为真理而言。这个真理不仅是宇宙的真理,也是人生的真理。
1702058122
1702058123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参,所金反。唯,上声。参乎者,呼曾子之名而告之。贯,通也。唯者,应之速而无疑者也。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尔。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默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而已矣者,竭尽而无余之辞也。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曾子有见于此而难言之,故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晓也。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或曰:“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于义亦通。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远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达道也。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圣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贯之,惟曾子为能达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门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犹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谓‘忠恕违道不远’,斯乃下学上达之义。”【981】
1702058124
1702058125
在这里朱子用道的体用来发挥《论语》忠恕一贯之道的思想。首先朱子把圣人的一贯之道从人生最高境界上加以解说,认为一贯之道是指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其应用,各有所当。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这是“体一”;随时随事,各有所用,这是“用殊”。曾子在道德实践上能随事精察,在应用上已经不错,但还没有达到体一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只完成了具体,还没有达到一贯。故孔子欲点化之。其次朱子指出,这种一贯的人生境界和天地之化是一致的,天地万物也具有这种万殊和一贯的关系。夫子境界的浑然一理,相应于天地总体的至诚无息;夫子的泛应曲当,相应于万物各得其所。天地至诚无息的总体运动,是道之体;万物各得其所,是道之用。道之体是万物统一性的本源和根据,即一本;道之用是统一性的个别的、具体的表现,是万殊。这就用理学的理一分殊的思想对一贯之道进行了诠释。朱子特别引用二程的话指出,一贯之道、理一分殊的思想有其为学功夫上的意义,一贯不能离开分殊,分殊需要上升到一贯,下学才能上达。
1702058126
1702058127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夫,音扶。舍,上声。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又曰:“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愚按:自此至篇终,皆勉人进学不已之辞。【982】
1702058128
1702058129
为了解释孔子川上之叹,朱子发挥了二程“道体”的观念来作说明,在二程,认为“逝”是指道体运行不已而言,天地万物的运动变化“皆与道为体”,即万物的运动变化都是道的载体。朱子进一步认为,生生不息、流行不已的天地变化过程,就是本然的道体,意即自然变化就是道的真实的、本来的实体,道并不是抽象的实体。当然朱子这里所强调的还不是道的实体,而是强调道体的流行不息,他在“愚按”中,明确指出人应当学习道体的不停息的运动,进德不息、进学不已。
1702058130
1702058131
道虽然重要,但人的努力,人发扬道的努力,更为重要:
1702058132
1702058133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廓而大之也。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张子曰:“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983】
1702058134
1702058135
朱子以“人心有觉,道体无为”来说明孔子的话,强调人心有意识,有能动性,而道体没有意识,没有能动性;所以人可以能动地发扬道,但道无法帮助提升人的境界。所以,人的精神境界的提高,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依靠发挥自己的主体的能动性。
1702058136
1702058137
四、仁者,心之全德
1702058138
1702058139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此亦夫子之谦辞也。圣者,大而化之。仁,则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备也。【984】
1702058140
1702058141
最高的仁是全部德性的代表,也是完备的人道的标志,所以对这样的仁,连孔子也称“吾岂敢”。
1702058142
1702058143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仁者,本心之全德。克,胜也。己,谓身之私欲也。复,反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为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盖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故为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归,犹与也。又言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皆与其仁,极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又言为仁由己而非他人所能预,又见其机之在我而无难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程子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又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谢氏曰:“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目,条件也。颜渊闻夫子之言,则于天理人欲之际,已判然矣,故不复有所疑问,而直请其条目也。非礼者,己之私也。勿者,禁止之辞。是人心之所以为主,而胜私复礼之机也。私胜,则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日用之间,莫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请事斯语,颜子默识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胜之,故直以为己任而不疑也。程子曰:“颜渊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颜渊事斯语,所以进于圣人。后之学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躁妄,内斯静专。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从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愚按:此章问答,乃传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不能察其几,非至健不能致其决。故惟颜子得闻之,而凡学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发明亲切,学者尤宜深玩。【985】
1702058144
1702058145
朱子在《论语》开始的地方已经申明:“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这里他又作了定义式的解释:“仁者,心之全德。”这就说明,在他看来,仁不仅是心之德,而且是心之全德。即,狭义的仁和义、礼、智一样只是心之一德,而广义的仁则代表心的全部德性,包涵了义、礼、智,是道德境界的全体。心之全德的仁也就是天理。这是朱子对仁学思想的发展。
1702058146
1702058147
关于“克己复礼”,朱子以礼为体现天理的具体规则。他对克己复礼的解释是,战胜了私欲以复归于天理。这就是说,人人本来皆有心之全德,心中本来都是天理,但易被私欲所破坏,只有通过“为仁”的实践功夫,也就是在事事物物的实践中战胜私欲,才能恢复心之全德,复归于天理。而恢复了心之全德、复归于天理,就是仁。朱子把这样达到的仁的境界表达为“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这在后来理学史上影响很大。所谓“天理流行”,就人道来说,是说天理不受阻碍地充满人的内心,全面支配人的行为。
1702058148
1702058149
关于克己复礼之目,朱子把非礼解释为心中的私欲,可见他始终把“天理—人欲”的对立作为儒家道德思想的基础,也作为《论语》解释的基本分析框架。他认为这一章的主旨是,克服了私欲,人在行为举止上就能符合礼则,天理就能处处主宰人的日常生活。朱子高度重视此章,强调此章孔子所说是“传授心法切要”。他还详细引述了二程对此章的解释,特别是程颐的四箴,认为程颐的思想正确解决了内外功夫的关系,即内心的存养和行为的端正是互相作用的,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
1702058150
1702058151
朱子又指出:
1702058152
1702058153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此亦原宪以其所能而问也。克,好胜。伐,自矜。怨,忿恨。欲,贪欲。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有是四者而能制之,使不得行,可谓难矣。仁则天理浑然,自无四者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程子曰:“人而无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斯亦难能也。谓之仁则未也。此圣人开示之深,惜乎宪之不能再问也。”或曰:“四者不行,固不得为仁矣。然亦岂非所谓克己之事,求仁之方乎?”曰:“克去己私以复乎礼,则私欲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若但制而不行,则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潜藏隐伏于胸中也。岂克己求仁之谓哉?学者察于二者之间,则其所以求仁之功,益亲切而无渗漏矣。”【986】
1702058154
1702058155
在朱子看来,克己复礼为仁,并不是指在某些方面克制自己、强制自己,而是彻底去除了私欲,使得心中充满天理。仅仅克制自己不去作某些表现,虽然是难得的道德境界,但还不是仁的境界。仁的境界是更高的境界,更高的道德觉悟,仁是天理浑然、自然没有私欲的状态,这就把朱子对克己复礼的理解更全面地表达出来了。
1702058156
1702058157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夫,音扶。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于此观之,可以见天理之周流而无间矣。状仁之体,莫切于此。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譬,喻也。方,术也。近取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也。于此勉焉,则有以胜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属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之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仁至难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987】
1702058158
1702058159
天理周流无间,即天理流行充满,所以朱子所谓“天理流行”,一是强调充满,一是强调无间。充满是强调空间的普遍性,无间断是强调时间的普遍性,所以天理流行,就天道来说,就是强调天理的时间和空间的普遍性。
1702058160
1702058161
五、乐:天理流行,胸次悠然
1702058162
1702058163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食,音嗣。乐,音洛。箪,竹器。食,饭也。瓢,瓠也。颜子之贫如此,而处之泰然,不以害其乐,故夫子再言“贤哉回也”以深叹美之。程子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又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尔。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又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愚按:程子之言,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为之说。学者但当从事于博文约礼之诲,以至于欲罢不能而竭其才,则庶乎有以得之矣。【988】
1702058164
1702058165
北宋理学已提出孔颜乐处的精神境界,这是宋代儒学发展的重要方向,朱子在注释中列引了二程关于颜子之乐的论述,把道学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带入《论语》的解释,开辟了《论语》解释的新视野。不过,朱子在这里虽然引述了二程的思想,但也以“愚按”强调了他自己的立场,即不能悬空去追求乐,必须从博文的学习和约礼的功夫下手。
1702058166
1702058167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乐,音洛。好,去声。谄,卑屈也。骄,矜肆也。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无谄无骄,则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贫富之外也。凡曰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989】
1702058168
[
上一页 ]
[ :1.70205811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