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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吕祖谦的儒学思想是以阐明儒家圣学,造就真儒为宗旨,强调实地上做工夫,突出为学为人的大纲,为人以孝悌忠信为本,诚实种子即是其大纲,言事则辞气为大纲,为学以“讲求经旨,明理躬行”为本,持守志趣,识见众理是大纲。对于所偏爱的史学,吕祖谦也提出,一代、一国、一君皆有其统体,统体即是大纲。为学为人的大纲虽有分说,然二者实质是相通的,这一点体现在为学工夫上尤为明显。他主张以圣学和前辈的学问操履为心之所向,以圣贤言语和前辈教戒为心之所信,以学问操履不如前辈为心之所耻,及对于主敬的理解,对于持养察识的分疏,无不体现出为学和为人的一致。故此,尽管吕祖谦的学术思想确有杂博的一面,但对于大纲的强调和贯彻,则是始终如一的。对于理气问题,吕祖谦也有所阐论,虽然没有全面展开和深入,但关于理、气偏全的论说,也综合了北宋道学家的主要思想,提出了某种新的见解,这种新见解在某些方面与朱熹可谓相互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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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陈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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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1143—1194),字同甫,初名汝能,二十六岁改名亮,后又曾更名同,号龙川,浙江永康人。生而目有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十八九岁时,尝考古人用兵成败之迹,著成《酌古论》,为婺州郡守周葵所赏识,目为“国士”。绍兴三十二年壬午(1162),陈亮二十岁,与吕祖谦同试礼部,祖谦成进士,陈亮落第,客于时为执政的周葵家。周葵待陈亮如上宾,遇有士大夫谘问,每令先与陈亮接谈,由是陈亮声名大噪。陈亮因得以结交一时豪俊,尽其议论。周葵也曾授以《中庸》、《大学》之旨,以为“读此可精性命之说”,【1206】而陈亮亦自谓对于“道德性命之学亦渐开矣”。【1207】陈亮素来自视甚高,自诩“人中之龙,文中之虎”。【1208】朱熹、吕祖谦也对陈亮评价甚高,朱熹说陈亮“志大宇宙,勇迈终古。伯恭之论,无复改评”。【1209】陈亮曾六达朝廷上书,论恢复大计,宋孝宗一度深为震赫。宋光宗即位,又上《鉴成箴》。然而,这些建言却有为当朝诸公所忌讳者,加上陈亮甚至直指宰相无能,因而遭到毁谤,不仅终不见用,而且他本人也曾两次系狱,事下大理,经朋友多方营救方才得脱。而陈亮的刚勇忿激之气不少懈,吕祖谦尝劝之“抑怒涛而为伏槽循岸乃可贵可重耳”,【1210】陈亮则答以“我独卓然而有见焉,其势不得而但已也”。【1211】陈亮虽才气纵横,科举却屡不利。绍熙四年癸丑(1193),陈亮终于在场屋夺魁,被光宗钦点为状元,授建康军判官厅公事,未及到任,于次年二月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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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的学说被称为永康之学,其著述由其子陈沆编为《龙川文集》四十卷。另有《外集》四卷。此二集经元明清而颇有散佚,邓广铭先生辑校为《陈亮集》(增订本)三十九卷,中华书局198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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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年轻时甚喜谈兵,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所作《酌古论》四卷,纵论汉唐帝王事功,兵家成败。他后来追述说:“余于是时盖年十八九矣,而胸中多事已如此,宜其不易平也。政使得如其志,后将何以继之。”【1212】事实上,这种志趣和愿望在陈亮的一生中都一直保持着。乾道五年己丑(1169),向孝宗上《中兴五论》,献言治国大体,谋敌大略,包括开诚、执要、励臣、正体之道。淳熙五年戊戌(1178),陈亮进呈《上孝宗皇帝第一书》,“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大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1213】数日之后,陈亮又上了第二书、第三书,极言“励志复仇,大有功于社稷”。【1214】此三书引起孝宗高度重视,但由于权臣作梗,陈亮终无缘面陈胸臆。淳熙十五年戊申,陈亮在亲身考察了京口、建业之后,再次向孝宗上书,提出先经理建业,以图恢复。绍熙四年癸丑(1193)廷对,提出礼乐刑政与仁义孝悌二者交修而并用,以统一人心,进而“究兵财出入之数,以求尽治乱安危之变”。【1215】从以上一系列上书及策论来看,陈亮十分关注国家中兴大业,其思想的重心在于谋求现实的功效。因而,对于那种探求心性之学的学问,陈亮不仅不热衷,甚而带有明显的反感。这也同时表现在他的这些上书及策论当中。他说:“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痺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今天下之士烂熟委靡,诚可厌恶。”【1216】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陈亮并不是认为心性之学不应当讲,更不是要否定儒学,而是主张将孔孟儒学及宋儒的心性义理之学与恢复中原的现实事功联系起来,以补救“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的偏颇。【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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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心性之学,陈亮也曾下过一番工夫,并且直宗二程之学。早在写作《酌古论》的青年时期,周葵授以《中庸》、《大学》,陈亮便对心性之学有所感发。乾道八年壬辰,陈亮追忆数年前所作《中兴五论》,更有如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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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读杨龟山《语录》,谓:“人住得然后可以有为。才智之士,非有学力,却住不得。”不觉恍然自失。然犹上此论,无所遇,而杜门之计始决,于是首尾十年矣。虚气之不易平也如此。孟子曰:“诡遇而得禽,虽若丘陵弗为。”自视其几矣。又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岂不为大忧乎!引笔识之,掩卷兀坐者久之。【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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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五论》就其笔法和意图而言,与《酌古论》可谓一脉相承,即锐意进取,成就事功。然而,陈亮读了杨时《语录》之后,竟然“不觉恍然自失”。这实质是自觉到自家学力有所不足,不能宁耐,而虚气难以平抑,因而不免有恍然自失之感。又以孟子之说自我检讨,以为侥幸所获虽如丘陵之多亦不肯为,自家庶几近之;而孟子所谓五谷不熟不如荑稗,则令陈亮深感“大忧”。检讨之下,决计杜门读书,这个工夫首尾有十年。陈亮杜门所做的读书工夫,主要就是致力于心性之学的研讨,先后编撰了《伊洛正源书》、《三先生论事录》、《伊洛礼书补亡》、《伊洛遗礼》、《西铭说》、《书伊川先生春秋传后》、《杨龟山中庸解序》、《胡仁仲遗文序》等。从这些书目及篇目,可以知道,陈亮对于程氏之学及北宋以来的道学是专门做了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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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正源书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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濂溪周先生奋乎百世之下,穷太极之蕴以见圣人之心,盖天民之先觉也。手为《太极图》以授二程先生。前辈以为二程之学,后更光大,而所从来不诬矣。横渠张先生崛起关西,究心于龙德正中之地,深思力行而自得之;视二程为外兄弟之子,而相与讲切,无所不尽。……《西铭》之书,明道以为“某得此意,要非子厚笔力不能成也”。伊川之叙《易》《春秋》,盖其晚岁之立言以垂后者。间常谓其学者张绎曰:“我昔状明道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异时欲知我者,求之于此文可也。”其源流之可考者如此。【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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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伊洛正源,即是指伊洛之学的正统发源。伊洛之学便是道学的概称,其正源的代表人物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陈亮认为,周敦颐于去圣人百世之后,发奋有为,穷探太极之奥蕴,发明圣人之心,是天民之先觉者。周敦颐以《太极图》手授二程。按,此说出自程门侯师圣、朱震一系和尹和靖、祁宽一系。【1220】二程受学之后,学问日益光大。陈亮以为前辈此说不诬。按,所谓前辈,指程氏门人吕希哲,及其孙吕本中等。【1221】二程的道学,其宗旨见诸程颐的叙述,便是《明道先生行状》。而张载为二程表叔,他们之间长期相互讲学,尤其张载《西铭》,二程甚为推重,程颢尤言“某得此意”,却无“子厚笔力”。这些,都在陈亮所谓“源流”之列,其意在推尊道学为正统,是无可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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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生论事录》辑录了二程兄弟与张载讨论“法度”的文字和议论,其制作原则是“取(伊川)先生兄弟与横渠相与讲明法度者录之篇首,而集其平居议论附之”,【1222】其命意则在于“自警”。《伊洛礼书补亡》是在袁溉(道洁)所藏程颐《伊洛礼书》基础上,“因集其(伊川)遗言中凡参考《礼仪》而是正其可行与不可行者”,【1223】修订而成。《伊洛遗礼》则是辑录所仅存的程颐所定婚与丧祭之礼之一二,而附于《补亡》之后。《西铭说》则开首即录有程颐《与杨时论西铭书》所谓“理一分殊”之说,并强调对《西铭》应当“以身体之”。他还对程颐“理一分殊”说作了进一步发挥:“一物有阙,岂惟不比乎义,而理固不完矣。故理一所以为分殊也,非一理而分则殊也。苟能使吾生之所固有者各当其定分而不乱,是其所以为理一也。”【1224】意思是说,有理便有与之相对应的万物,理一是分殊的内在根据和决定者,并不是说将一理分开来便成了万殊。人能实实在在地做到将生来所固有的理落实在实际生活的各个方面,使得人的行止语默都遵循其“定分而不乱”,也就是遵循各种规范和原则而没有妄乱,这就是理一的体现。陈亮强调的是理一与分殊是内在地密切联系的,而反对把分殊看做对一理的剖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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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不仅推崇周、张、二程,对于程门弟子及其著述亦颇有留意。在朱熹《语孟精义》已经刊行的情形下,陈亮有意将杨时《中庸解》、胡安国《春秋传》别刊为小本,以与程颐《易传》并行,起到了与朱熹相互呼应的作用。其《杨龟山中庸解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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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所传有伊川先生《易传》,杨龟山《中庸义》,谢上蔡《论语解》,尹和靖《孟子说》,胡文定《春秋传》。谢氏之书,学者知诵习之矣。尹氏之书,简淡不足以入世好。至于是三书,则非习见是经以志乎举选者,盖未之读也。世之儒者,揭《易传》以与学者共之,于是靡然始知所向。然予以谓不由《大学》《论语》及《孟子》《中庸》以达乎《春秋》之用,宜于《易》未有用心之地也。今《语孟精义》既出,而谢氏之书具在。杨氏《中庸》及胡氏《春秋》,世尚多有之,而终病其未广,别刊为小本,以与《易传》并行,观者宜有取焉。【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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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列举的程颐《易传》、杨时《中庸义》、谢良佐《论语解》、尹焞《孟子说》、胡安国《春秋传》等,都是被理学家奉为经典的著作。陈亮对此也十分的重视,以为谢良佐《论语解》学者皆知诵习,自不待言,尹焞《孟子说》简淡,一般读书人难以耐住性子研读。而程颐《易传》、杨时《中庸义》、胡安国《春秋传》本是十分重要的著作,却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流布也不太广,以至不是习见此三书且有志于科举者,竟然不曾阅读。有感于此,陈亮遂将此三书刊为小本,以利流布,以便阅读。由此亦可见陈亮对于程氏学派的重视程度,并不亚于同时期的理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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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及门而下,陈亮所推崇的就是胡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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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之诸公长者,以为五峰实传文定之学。比得其传文观之,见其辨析精微,力扶正道,惓惓斯世,如有隐忧,发愤至于忘食,而出处之义终不苟,可为自尽于仁者矣。其教学者以求仁,终篇之中未尝不致意焉。推其文以与学者共之,因文以达其意,庶几五峰之志未泯也。【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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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引文中所谓“辨析精微”、“自尽于仁者”、“教学者求仁”来看,陈亮所读胡宏“传文”当是包括了《知言》和《五峰集》。陈亮对于胡宏传胡安国之学颇为激赏,以为力扶正道,惓惓斯世,以至发愤忘食,可谓自尽于仁者,同时始终着力于教学者“求仁”。陈亮表示,通过与学者共同研读和推求胡宏之文,以明达胡宏的思想意蕴,或可继承和阐扬胡宏的志向和意趣。显然,胡宏之学也是陈亮所推崇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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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述,在周葵授受《大学》、《中庸》之后,尤其读了杨时《语录》之后,陈亮对于以周、张、二程为发源,以程氏学派为中心的心性之学确有较多的探究。这种探究不仅仅体现在对于道学源流的考察,对于程氏学派的追索,也直接体现在陈亮本人的思想及其发展历程中。三十岁时,陈亮曾有一个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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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两年来,方悟孟子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仁于我何常之有,朝可夷而暮可跖也;不仁于我亦何常之有,朝可跖而暮可夷也。“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非圣人姑为是训。“无若丹朱傲,无若受之酗于酒”,亦非独忧治世而危明主。人心无常,果如是也。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子张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古之贤者,其自危盖如此,此所以不愧屋漏而心广体胖也。世之学者,玩心于无形之表,以为卓然而有见,事物虽众,此其得之浅者,不过如枯木死灰而止耳;得之深者,纵横妙用,肆而不约,安知所谓文理密察之道?泛乎中流,无所底止,犹自谓其有得,岂不可哀也哉!故格物致知之学,圣人所以惓惓于天下后世,言之而无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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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千途万辙,因事作则。苟能潜心玩省,于所已发处体认,则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非设辞也。亮少不自力,放其心而不知求;行年三十,始知此事。【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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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间上说,以上所述应当是乾道八年的情形,也就是陈亮读杨时《语录》而“不觉恍然自失”之时。陈亮对于孟子所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感触颇深,【1228】引发出对于仁与不仁的思考,其要诀便是克念的工夫,这个工夫也就是曾子所谓战战兢兢、临渊履冰的工夫。陈亮对此工夫的独到之见便是“潜心玩省,于所已发处体认”。如能实有体认,则不仅能了解孔子所谓忠恕之道,而且扩充开来,可以体认到道在天下,无物非道。总之,上引文字涉及两方面的问题,一是道物关系,二是心念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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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道物关系,陈亮的基本看法是道在天下,无物非道,本末一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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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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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理之徇,惟是之从,以求尽天下贤者之心,遂一世人物之生,其功非不大,而不假于外求,天下固无道外之事也。【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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