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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35 颜均对《中庸》的解释也是如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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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37 今夫《中庸》,以慎独致中和、位育之至。独之中运以天命性道,教为戒慎恐惧,而莫乎显见隐微,无声臭也,皆心之神工莫测。测乎大也无外计,究其中也无内隙。学聚以时庸也,则为御天造命,愤乐在中,无入而不自得焉。忘食忘忧,忘寝忘年,至止乎神焉已矣。【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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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39 此中“独”为宇宙本体,慎独即与本体合一。达此境界,故能致中和、能位育。《中庸》头三句之天命、性、道,皆此独体之运行、展开。戒慎恐惧,正达此本体之修养功夫。而对本体之证解、体认,对功夫之张设、施行,皆神妙莫测之心体之功用。而欲心体有此体认张设,皆圣学功夫之积累,而自发用为识见胸襟。此即“学聚以时庸”。至此境界,则对本体之证解为御天,对己在此天命中之职分之自觉为造命。终生在此中,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此即“止至乎神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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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41 观以上文字,可知颜钧对《中庸》一篇的理解,已趋高明之境,有形上学之浑融旨趣。加上以上对《大学》具有相同趋向的诠解,颜钧固可从中糅合、提炼出其“大中学庸”之旨。故颜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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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44 夫是中也,主乎大之生。夫是大也,家乎中之仁。是故为学以翕丽乎万善之妙,晰庸而适达乎中正之道。是道是妙,根乎氤氲,化工天成,知格明哲,以律修齐治平。出类拔萃,震乎乐在其中,巧力覆载持帱,以峙三纲九经。此尼父独慎中和,以止至善;聚斐切磋琢磨,瑟喧赫于杏坛者也。耕樵(颜钧自号)神会心领,亦矢誓必有为。……故晰剖《大学》《中庸》之绪功,合晰仁道翊运之矢毅,表彰杏坛邱隅之独至。【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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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46 “大中学庸”四字之“中”,指理,指性,故其性质为生生,为仁。而“大”为此“中”字里自然推出之描述、赞叹。其最所赞叹者,为性理之生生之仁。故为学即在体认此生生之仁而与之为一,然后将此运用时宜。若追究此仁之根源,必至氤氲之天。而从格物致知至治国平天下之实功,端赖心之运用。其中知格明哲为内圣之学,由内圣约束修齐治平之外功。内而仁道,乐在其中;外而翊运,设施为三纲九经。此为孔门根本之学。可见,颜均的“大中学庸”四字,实际上是以《大学》《中庸》为纲目,将《论语》、《孟子》的精髓糅合于其中,可视其为四书之要义、四书之概括,或曰儒学之总精神。虽出语怪诞,而意实精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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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48 颜钧又把他的“大中学庸”之旨和周易相贯通,以周易之时乘六龙凸显其中的因时变易之义。颜钧有《论大学中庸大易》一文,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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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50 《大学》、《中庸》,大《易》六龙,三宗学教,乃夫子一生自操仁神为业,晚建杏坛,聚斐明道,易世传世,破荒创造。……是故学乎其大也,则曰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在格物,心不在焉,如此而曰“五在”,昭揭其大以为学。庸乎其中也,则曰率性,曰修道,曰慎独,曰致中和,如此而晰“四绪”,绪扬其中为时庸。易乎其六龙也,则曰潜飞,曰惕跃,曰飞亢,如此而为“时乘”,即变适大中之易,以神乎其学庸精神者也。【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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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52 这里颜钧以《大学》、《中庸》、《周易》为三个系统,认为皆是孔子仁道思想的表现。孔学之思想宗旨,孔子之教学内容,孔子之不世出之创造,皆在此三系统中。而此三系统又可统合为一。此一即“大中学庸”之旨。此四字中,学者学其大,内容在《大学》之三纲八目,此皆学为大人之事。从学问层次上讲,大学之内容、目标和达此目标之功夫皆备,故此学不可谓不大,此学不可以不学。此“大”之内容之展开发用,则是《中庸》之率性、修道、慎独、致中和。率性表根源,修道示内容,慎独标纲领,致中和揭目的。这是此“大”此“中”分析出的四个方面。而此大此中必措置为时用,则《易》之六龙所代表的不同时段及其特点,可以作为时用之框架。大中者表一般、表整体精神;学庸者表特殊,表此整体精神之适时发用开展。大中无学庸则用不能神,学庸无大中则体不能备。两者之舒卷,唯在大《易》之“刚柔相易,唯变所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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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54 关于大《易》六龙表变之具体步骤,颜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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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56 大中学庸,即《易》运时宜,无二道,无二学,无二教也。是以潜之修也,得于七日闭关以凝神。见于世也,竟获一阳来复,利有攸往。惕乎中也,统率阳长为慎独。跃诸庸也,愤发乐学入大成。是至无上独仁,无敌自神,往来中立时宜。飞御乎性天之乐,莫御乎覆载持帱之大中。如此安身以运世,如此居其所,而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是为亢。丽神易仁道,无声臭乎上下四旁,所谓‘时乘六龙以御天’,独造化也。如此哲晰大中大易,以变化《学》《庸》。【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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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58 就是说,大中学庸之本体,其运行合于易之六龙所表示之阶段。初为潜修,须凝定自身,畜养元气,以植根基。次为乍现,为一阳来复之象,当勇往直前。三为中之下段,为小成之期,故须兢业谨慎,培植、积累已有之阳气。四为壮大之期,此期须大有为,以为进入大成之前奏,故须“愤发乐学”。五为大成之期,此期在修养上应悟入仁神不二之境,往来四旁而不失己,得“上下与天地同流”之乐。六为发散称物之期。此期与原卦意之莫至极处、及早回头之意全然不同。颜钧此期为将己之有为、已之大成分致于万物,万物与己同体不二,既安身又运世之阶段。其最后的境界是“万物一体”,此境界并无“亢龙有悔”,它要达到的是无物我之分,身安物畅的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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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60 颜钧思想的第三个方面,是“七日闭关法”的阐述。在上述六阶段中,颜钧特别重视的是作为后面诸阶段之基础的第一阶段,故他特别提扬“七日闭关法”。颜钧之《耕樵问答》中有《七日闭关法》一节,述此法之理及其用功节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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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62 人生出世,各各同具有亦孔之昭,潜伏为腔寰之灵。尽被知识见闻偃埋,名利声色侵沸,胜若溺水益深,入火益热矣。所以群类中突出一个人豪住世,自负有极样高大志气者,并遭拂逆危挫,人皆不堪其忧苦累累,然日夜自能寻思,何日得一出头大路,竟步长往以遂志,忽觉夫子教颜渊曰:一日克复,天下归仁。印证“七日来复,利有所往”之快心,即是敦敦打坐,默默无语,缚目不开,塞耳不听,两手擒拿,两足盘旋,回思内省,肫肫凝结,自己精神,融成一片,胸次抑郁,若醉懵愁苦,不可自解以放松。如此忍耐一日二日,不上三日,即自顿冲然,潜伏孔昭之灵洞开,焕发启明,如冬日之出见,如龙泉之滚趵。自心而言,若平日偃埋在百丈深坑中,今日俄顷自能升入天堂上。自身而言,若胎生周岁后,尽被父母诱引善好,贪欲情念,即如绳蔑匝缚在囚狱炕上,今日超然脱离出监,纵步有乘虚驭风之轻爽。【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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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64 从此中可知,此法之理,在颜钧反复强调的复与仁二字。复者由苦返乐,仁者求复之动力与复后之境界。取自于孔子之“我欲仁,斯仁至矣”和“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并以后者融会《周易》复卦卦辞“七日来复,利有攸往”。闭关七日之“七日”,盖取于此。而闭关之法,则佛教道教中极常见的修炼方法。颜钧之七日闭关法,亦统合儒释道三教而成。其法甚为简单,也无神秘之处,不过克去私欲,特别是戕害身心的物质欲望,归于本心之仁而已。而颜钧所描述的闭关之后的种种功效,如“如此满足七日之闭关;如此化日悬中天;如此易易,直遂其好生;如此遂生,自为变适丽四方;如此适达,四书六经如视掌;如此提笔为文,犹江河水流之沛决;如此进取科第,不啻运指以折枝;如此出世有为,自如尼父入鲁三月,即运天下如鲁国之大治”【83】等,不过自神其说,以招徕听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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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66 纵观颜钧的思想与行动,见其救世之志甚笃,求治之心甚急,欲以一布衣耸动当世之意气甚高。一生恓恓惶惶,“欲有为于世,以寄民胞物与之志”。【84】且有侠士之风,好急人难,行为果决而坚韧。其学庞杂,但皆融入其四书学之基本义理中,故思想中有佛老因素而绝口不谈佛老。他的“大中学庸”,以大中为本体,以学庸为对本体的展现、充实、锻炼,理论上有一定的创造性,尽管此种创造是以通俗的、在精英学者看来近于荒唐的方式实现的。他周流讲学,但徒众甚杂,且有师弟名分者不多。他之所讲,多为儒学通俗义理,特别是以《大学》《中庸》为纲领融贯《论语》、《孟子》、《周易》所成之义理,不似当时东南精英学者所讲多为良知诸义。他走的道路是,通过讲明儒学通俗理论化民成俗从而报效国家,完成一个下层知识分子的志愿,实现“君仁臣义民安堵,雉兔刍荛去复来”【85】的理想社会。他的理论和实践对泰州后学特别是何心隐、罗汝芳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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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68 第四节 何心隐的“性乘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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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70 何心隐(1517—1579)本名梁汝元,字柱乾,号夫山,后改今名。江西吉安府永丰县人。青年时为诸生,后闻王艮尊身立本之学,弃举子业,从颜山农游。以《大学》齐家先于治平,故建“聚和堂”,董理一族冠婚丧祭及粮税、训教之事。《永丰县志》、《江西省志》载其事:“率同族建聚和堂,立率教、率养、辅教、辅养之人,各董其事。延师礼贤,以训乡族子弟。计亩收租,以赡公家粮税。捐千金,创义田,储公廪,以待冠婚丧祭鳏寡孤独之用。数年间,一方几于三代遗风。”【86】后广东流寇侵永丰,邑令与城内缙绅豪右会议,欲拆近城内外民居。何心隐以为不可。邑令不听,且叱责何心隐。何心隐致书兵备冯某,言“未遭贼寇之害,先被御寇之惨”。书中且有讥诮之语,以此开罪于邑令。不久邑令在正赋外征收“皇木银两”杂税时,遭百姓抗拒,演成事端,杀伤人命。邑令诬为何心隐主使,逮之入狱,初定绞罪,后末減,充军贵州。友人程学颜时为浙江总兵胡宗宪幕僚,请移文江西巡抚何迁调用,何心隐因此出狱。次年,程学颜升太仆寺丞,何心隐随程学颜至北京,并因之结识程学颜之同年耿定向。耿定向携何心隐会见时任国子司业的张居正,语间讲论不合。后三人遇于显灵宫,何心隐唐突张居正:“公居太学,知太学之道乎?”张居正向何心隐说:“尔意时时欲飞,却飞不起也。”张居正离开后,何心隐语人曰:“此人日后必当国,当国必杀我。”何心隐在北京,时方士蓝道行以乩术为嘉靖帝宠幸。何心隐欲去权相严嵩,于是以重金贿赂蓝道行,使之乘间以乩语惑乱嘉靖宠信严嵩之心。此计后败露,严嵩之党羽因之缉拿何心隐。何心隐改换姓名,逃到南方,“从此踪迹不常,所游半天下”。期间曾同程学博(号二蒲)【87】赴重庆知府之任,为程学博平息白莲教出谋划策。何心隐有《上祁门姚大尹书》提及此事:“初抵重庆,即值白莲贼发,不满一月而破一州六县,即亦不满一月而灭白莲贼。虽皆程之功,元(梁汝元)不贪之为己力。然元亦不无一二力之与也,刻有《重庆稿》可据。”【88】此后又辗转于杭州、道州、孝感、黄安、泰州、祁门等地。于万历七年在祁门被捕获。由祁门解南安府,然后到南昌,最后解到武昌。见湖广巡抚王之垣,何心隐坐而不跪,说:“公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被杖答百下,死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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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72 以上是关于何心隐之死的一般说法。关于何心隐之死,传记资料多说王之垣为谄媚张居正而杀何心隐。如李贽之《何心隐论》、邹元标之《梁夫山传》、黄宗羲之《明儒学案·泰州学案》序、江西省及永丰县二《志》、顾宪成之《重刻怀师录题辞》等皆是。但具体究为何事,则有不同说法。如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十八之《大侠遁免》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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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74 时有江西永丰人梁汝元者,以讲学自名,鸠聚徒众,讥切时政。时江陵公夺情事起,彗出亘天,汝元因指切之,谓时相蔑伦擅权,实召天变,与其邻邑吉水人罗巽者同声倡和,云且入都持正议,逐江陵去位,一新时局。江陵恚怒,示意其地方官物色之。诸官方居为奇货,适曾光事起,遂窜入二人姓名,谓且从光反。汝元先逮至,拷死。罗巽亦毙于狱。【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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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76 此处说何心隐见恶于张居正是因攻张夺情事,此理由甚是合理。然认为梁汝元与何心隐为两人,则表现出对何心隐之生平甚为隔膜。黄宗羲《明儒学案·泰州学案》序中则是另一种说法:“江陵当国,御史傅应祯、刘台连疏攻之,皆吉安人也。江陵因仇吉安人。而心隐故尝以术去宰相,江陵不能无心动。心隐方在孝感聚徒讲学,遂令楚抚陈瑞捕之,未获而瑞去。王之垣代之,卒致之。”这是说何心隐见恶于张居正是因为何心隐与张居正之主要政敌为同乡且何心隐能以邪术扳倒大人物之故。此两说虽不同,但都以为何心隐之死与张居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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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78 而耿定向之弟耿定力的记述却与此大异,以为何心隐之死与张居正无关,而是出于王之垣自身之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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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80 迨岁己卯(1579,万历七年)心隐蒙难,衅由王夷陵(之垣),非江陵意也。夷陵南操江时,孝感程二蒲以维扬兵备,直言相忤,夷陵衔之。二蒲尝父事心隐,遂借心隐以中二蒲。而朝野与论咸谓出江陵意,立毙杖下,竟践心隐“当国杀我”之言。夷陵实江陵罪人矣。【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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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82 耿定力对于何心隐与张居正之对话情境,所记亦大异于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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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884 嘉靖庚申,张江陵官少司成,先恭简(耿定向)官御史,巡视东城。尝约会僧舍中。不佞甫冠,日待恭简,闻其奇江陵而又奇心隐也。乘会日,偕心隐突入坐。心隐、恭简南面,江陵北面,大兴令吴哲与予西隅坐。恭简故令二公更相评品。江陵谓心隐时时欲飞,第飞不起耳。心隐气少平,谓江陵居太学,当知太学之道云。心隐退而抚膺高蹈,谓予兄弟曰:“此人必当国,杀我者必此人也。”越隆庆辛未,不佞举进士,出江陵门。江陵语及心隐曰:“汝兄最称其人,然在我座,不能出片语。”睹江陵色辞,未尝相忌相仇也。【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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