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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1772—1851),字植之,晚年仰慕卫武公耄而好学之意,以“仪卫”名轩,自号仪卫主人,安徽桐城人。早年师从姚鼐习古文辞,泛滥百家,中年以后尊宋学,尤其是以朱熹为主,为学广博,史称“于经史百家、浮屠、老子之说,罔不穷究,而最契朱子之言”[121]。方东树多次失意于科场之后,以教书著述为生,先后讲学于江宁、阜阳、六安、池阳、粤东、亳州、宿松、祁门等地书院。曾应阮元之邀参与纂修《广东通志》。主要著作有《仪卫轩诗文集》、《汉学商兑》、《昭昧詹言》、《书林扬觯》、《大意尊闻》、《待定录》、《未能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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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应阮元之邀修《广东通志》时,江藩《汉学师承记》刊行,阮元为江藩书作序加以表彰。方东树欲撰《汉学商兑》,曾致书阮元谈及作《汉学商兑》的缘起并希望得到支持,说:“国家景运昌明,通儒辈出,自群经诸史外,天文、历算、舆地、小学,靡不该综,载籍钩索微沈,既博且精,超越前古,至矣,盛矣,蔑以加矣。然窃以为,物太过则其失亦犹之不及焉。传曰:火中则寒暑退。今日之汉学亦稍过中矣,私心以为于今日之时,必一以非常之大儒以正其极,扶其倾,庶乎有以挽太过之运于未敝之先,使不致倾而过其极,俾来者有以考其功焉。以此求之当今之世,能正八柱而扫秕糠者,舍阁下其谁与归?”[122]之所以作《汉学商兑》是因为清代中期以来汉学中天,训诂考据名物之学大盛,儒学诸领域皆笼罩在考据学之下,惟汉是好,惟汉独尊已经制约着儒学的发展,方东树作《汉学商兑》旨在矫挽汉学诸流弊,由于阮元身为汉学重镇,又兼封疆大吏,希望利用其影响扭转当时学风。方东树曾请阮元为《汉学商兑》写序,阮元婉拒,方氏颇为不满。道光六年(1826)《汉学商兑》撰成,并于道光十一年刊行,全书共三卷,方东树仿照朱熹《杂学辨》体例,选择汉学家(包括阮元)主要学术主张,逐一驳斥,下面以此书为主,阐述一下他对汉学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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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汉学家方法论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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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讲治学方法大都主张由训诂考据到义理,把训诂考据放在首位。方东树不赞同,他往往先引汉学家的观点,然后再加以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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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引钱大昕之说:“研精汉儒传注,及《说文》诸书,由声音、文字以求训诂,由训诂以求义理,实事求是,不主一家。”[123]引戴震之说:“后世儒者,废训诂而谈义理,则试诘以求义理于古经外乎?若犹在古经中也,则凿空者得乎?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词也;所以成词者,未有能出于小学文字者也。”[124]又说:“今人读书,尚未识字,辄薄训诂之学。夫文字之未能通,妄谓通其语言,语言之未能通,妄谓通其心志,此惑之大者也。”[125]治学虽然兼顾训诂考据与义理,但以训诂考据为最重要,由训诂考据出发自然得出义理,这是汉学家的基本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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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驳戴震说:“夫谓义理即存乎训诂,是也。然训诂多有不得真者,非义理何以审之?窃谓古今相传,里巷话言,官牍文书,亦孰不由训诂,而能通其义者?岂况说经不可废也,此不特张皇。若夫古今先师相传,音有楚、夏,文有脱误,出有先后,传本各有专祖。不明乎此,而强执异本、异文,以训诂齐之,其可乎?又古人一字异训,言各有当,汉学家说经,不顾当处上下文义,第执一以通之,乖违悖戾,而曰义理本于训诂,其可信乎?”[126]承认义理存在于训诂之中,但训诂也有不真实正确之处,如果不经过义理审察,便以为是古今相传,这样会导致以讹传讹。另外,声音文字因地域和时代不同而各异,其承传各有所本,训诂考据也会出现不同的看法或歧义,一概而论训诂考据明义理不符合实际,意思是说从歧异的训诂考据中得不出唯一的义理,只能给义理带来歧义,这样的义理很难说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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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戴震:“论者又谓有汉儒之经学,有宋儒之经学;一主训诂,一主义理。夫使义理可以舍经而求,将人人凿空得之,奚取于经乎?惟空任胸臆之无当于义理,然后求之古经,而古今悬隔,遗文垂绝,然后求之训诂。训诂明,则古经明;古经明,而我心同然之义理,乃因之以明。古圣贤之义理,非他,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昧者乃歧训诂、义理而二之,是训诂非以明义理,而训诂何为?义理不存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于异端曲说,而不自知矣。”[127]反对把训诂与义理对立起来,主张两者统一,两者在统一体的顺序中是,“训诂明则古经明”,这是对汉学家治学方法的标准阐释。似乎在说明只要训诂明确,义理自然而然地就会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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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反驳说:“若谓义理即在古经,训诂不当歧而为二:本训诂以求古经,古经明,而我心同然之义理以明。此确论也。然训诂不得义理之真,致误解古经,实多有之。若不以义理为之主,则彼所谓训诂者,安可恃以无差谬也!”[128]他也承认从理论上说本着训诂以治经则经明,经明则义理明。但实际当中训诂如果出现讹误,义理便不会明,反而出现错误。汉学诸家所关心的是由训诂引出义理,训诂在他们那里是给定的前提,似乎也是正确的。方东树则关注的是训诂本身的真伪问题,而且在训诂当中出现错误是习以为常的事,为了避免这种错误,建议应以义理为主,以义理指导训诂。他又说:“故宋儒义理,原未歧训诂为二而废之,有时废之者,乃政是求义理之真而去其谬妄穿凿迂曲不可信者耳。”[129]宋儒并没有割裂训诂与义理,有时不用训诂是因其不可信而影响求义理之真,“故义理原不出训诂之外,而必非汉学家所守之训诂,能尽得义理之真也”[130]。言外之义是说汉学家墨守训诂是得不出义理之真的。凡此皆强调义理不同于考据的特点,反对把训诂明义理明作片面化、僵化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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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阮元言说:“圣人之道,譬若宫墙;文字训诂,其门径也。门径苟误,跬步亦歧,安能升堂入室乎!学人求道太高,卑视章句,譬犹天际之翔,出于丰屋之上,高则高矣,户奥之间,未实窥也。”[131]以比喻说明文字训诂是治经的门径。又引钱大昕言说:“训诂者,义理之所从出。非别有义理,出乎训诂之外也。”又“训诂之外,别有义理,非吾儒之学也。”[132]强调不存离开训诂之外的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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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反驳说:“夫文字训诂,只是小学事,入圣之阶,端由知行,古今学术歧异,如杨墨、佛老,皆非由文字训诂而致误也。而如汉儒许、郑诸君,及近人之讲文字训诂者,可谓门径不误矣,而升堂入室者,谁乎?至卑视章句,其失不过空疏,与求名物而不论道粗浅者,亦不同伦。凡此皆所谓似是而非,最易惑乱粗学而识未真者,不可以不辨。”[133]文字训诂只是小学之事,不过是通经的阶梯。古今学术歧异的根源在于文字训诂上的讹误,如杨墨、佛老皆如此。许慎、郑玄等汉儒在文字训诂上大体不误,但仅限于治经方法,而未能“升堂入室”即求得孔门儒学大道。他又说:“戴氏言,自汉以来,不明故训、音声之原,以致古籍传写递讹,混淆莫辨。汉学诸人,皆祖是说。于是舍义理,而专求之故训、声音,穿凿附会,执一不通,若此类也。六经之言,一字数训,在《尔雅》、《说文》中,不可枚举,故曰诗无达诂。”[134]汉学诸家舍弃义理,以声音训诂为治经的根本,其结果必然是“穿凿附会,执一不通”,其实六经中一字往往有多义,也就是说在不同的语境或话语中,其字的意义是不同的,没有统一或惟一的训诂标准。所谓“诗无达诂”,意为不存在通行不变的训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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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指出墨守训诂考据的社会危害,说:“夫义理、考证、文章,本是一事,合之则一贯,离之则偏蔽。二者区分,由于后世小贤、小德,不能兼备,事出无可如何。若究而论之,毕竟以义理为长。考证、文章,皆为欲明义理也。汉学诸人,其蔽在立意蔑义理,所以千条万端,卒归于谬妄不通,贻害人心学术也。”[135]在考据与义理的关系上,以义理为重,这是因为“考证、文章,皆为欲明义理”,它们都是为明义理服务的。汉学诸家限于训诂考据,贬低义理,有害于人心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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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以为义理存在于典章制度之中,方东树也加以批驳,说:“至谓古圣贤义理,即存乎典章制度。则试诘以经典所载,曰钦、曰明、曰安、曰恭、曰让、曰慎、曰诚、曰忠、曰恕、曰仁、曰孝、曰义、曰信、曰慈、曰俭、曰惩忿窒欲、曰迁善改过、曰贱利重义、曰杀身成仁;反而言之,曰骄泰、曰奢肆、曰苟妄、曰自欺、曰谗谄、曰贪鄙;凡诸义理,皆关修、齐、治、平之大实,不必存乎典章制度,岂皆为异端邪说欤?”[136]儒家经典所载诸种哲理性的范畴,如上所举包括着丰富的义理内涵,微言大义,它们并不存在于典章制度之中,典章制度是有形的,可以通过训诂考证获得,而这些带有思想性的范畴是不能以考典章制度的方法来认识,只能从思想史角度加以阐释,也就是说义理并不存在(至少不完全存在)于典章制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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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夫今学问,大抵二端,一小学,一大学。训诂、名物、制度,只是小学内事。《大学》直从明、新说起,《中庸》从性、道说起。此程子之教所主,为其已成就向上,非初学之比。”“汉学家昧于小学、大学之分,混小学于大学,以为不当歧而二之,非也。故白首著书,毕生尽力,止以名物、训诂、典章、制度小学之事,成名立身,用以当大人之学之究竟,绝不复求明、新、至善之止,痛斥义理、性、道之教,不知本末也!”[137]儒家的学问分大学和小学,训诂、名物、制度皆属小学之事,《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不讲这些,而从义理讲起。汉学家混同小学于大学,以名物、训诂、典章、制度为能事,斥责义理是舍本逐末,没有了解儒家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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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讲训诂明而义理明,其本意是不否定义理,而认为义理应从训诂、考据中引出,才不至于蹈空沦虚而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把训诂当成手段,从训诂中引出义理。但其流弊发展为不谈义理,终其一生在故纸堆里从事考据,把训诂当成终极目的。宋学讲义理也讲训诂考据,只是他们认为从训诂考据不能自然而然地引出义理,其中间要有个思考的过程。但由于过分强调义理,给人以空疏之嫌。其实考据与义理本来就是相互统一的,两者之争不过是各有偏重而已,因此才有后来的汉宋兼采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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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汉学家争门户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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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的另一个弊端是独尊汉儒,唯汉是好,反对宋学,攻击理学不遗余力,在方东树看来,这是狭隘的门户之争并给予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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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清儒的汉学门户是逐步形成的,如说:“顾、黄诸君,虽崇尚实学,尚未专标汉帜。专标汉帜,则自惠氏始。惠氏虽标汉帜,尚未厉禁言理;厉禁言理则自戴氏始。自是宗旨祖述,邪诐大肆,遂举唐宋诸儒已定不易之案,至精不易之论,必欲一一尽翻之,以张其门户。江氏作《汉学师承记》,阮氏集《经解》,于诸家著述,凡不关小学,不纯用汉儒古训者,概不著录。”“夫说经不衷诸义理,辨伪得真,以求圣人之意,徒以门户之私,与宋儒为难,非徒不为公论,抑岂能求真得是?”[138]清代早期诸儒并不专主汉学,尚能汉宋持平。自惠栋起专门推崇汉学,但也未尝反对理学所言理字。从戴震开始谈理以理学之矛攻理学之盾,大张汉学门户,后来江藩作《汉学师承记》为清代汉学诸家树碑立传,阮元所编《清经解》只收汉学小学著述,汉学门户愈来愈深。治经应以明义理之真为先,由于汉学诸家的门户所限,大都不从客观实际,而是以主观先入之见评判宋儒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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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本包含着考证与义理两种治学趋向,汉学则仅以考证为学排斥其他,方东树说:“近世有为汉学考证者,著书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首以言心、言性、言理为厉禁。海内名卿巨公,高才硕学,数十家递相祖述,膏唇拭舌,造作飞条,兢欲咀嚼。”[139]汉学诸家以考证为学,著书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批评宋儒,攻击朱熹,对于理学所言的性理等一概不谈,经学发展走向片面极端。儒家治学在于通经致用,尤其要落在行动上,他又说:“夫汉学,既深忌痛疾义理之学堕禅,申严厉禁。以行事易之,是自为一大宗旨门户矣。而夷考其人,居身制行,类皆未见德言之相顾也。是其视讲经本与躬行判而为二,固不必与其言相应。原无意于求真得,是但务立说,与宋儒争胜耳。”[140]汉学家治学反对理学离开考证而谈义理,以为此义理已流于空疏,杂糅释老,有悖于儒家正统。但他们一味地穷经却忽视通经与致用的关系,也不检身言行不一,只与宋儒争胜,并不关心求真得,这都是门户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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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儒学有重道一脉,汉儒并非没有这个传统,方东树说:“盖自汉儒分道为一家,而道之正名实体大用皆不见,惟独董子、韩子及宋程、朱,始本六经孔、孟之言而发明之,而圣学乃著。”[141]汉学家弃道而不言,所推崇的是东汉古文经,西汉儒学并非如此,如董仲舒等今文家崇尚义理、大道,以下为韩愈、程朱之学所继承发明孔门儒学,这才是儒家的真学脉。汉学家批判宋易中的图书先天太极之学,方东树说:“若周、程、张、朱所述,非圣学而何?河洛、先天、太极诸图,即以为希夷所传,非圣学;而周、程、张、朱所发明六经大义,古圣微言,不止在此。其书著为功令,风历学官,用以取士,非私授阴行之比,何得一概诋之,而断其非圣学也。”[142]图书先天太极之学不是理学的全部,理学诸家,如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等重心所在是阐释儒家的义理之学、微言大义。他们不仅发明诸经微言大义,同时也注重学术传授,所编经注尤其是朱熹所注的四书被定为科举考试专用之书,比汉学私授的影响要大得多,岂能一概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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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承认汉学在诸领域中所做的贡献,说:“考汉学诸人,于天文、术算、训诂、小学、考证、舆地、名物、制度,诚有足补前贤,裨后学者。”[143]但宋儒也未尝不重视这些,如他说:“窃以训诂、名物、制度,实为学者所不可阙之学,然宋儒实未尝废之。但义理、考证,必两边用功始得。若为宋学者,不读汉、魏诸儒传注,则无以考其得失,即无以知宋儒所以或用其说或易其说之是。而汉学诸人,又全护汉儒之失,以为皆得,则亦用罔而悍然不顾而已。”[144]训诂、名物、制度等为治经学不可或缺,这是事实,宋儒也未尝废弃,但考据与义理必须兼顾。宋儒也读汉魏经传注疏,否则便不能对其得失有所裁定有所判断。相反,汉学诸儒对宋儒经注不屑一顾,仅以汉儒为矩矱,可见其目光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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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斥宋儒经注以汉儒经注为主,也是汉学家争门户的重要手段,如江藩作《汉学师承记》附录《国朝经师经义目录》,所开列的经书皆以汉儒或本朝汉学诸家为主。以《易》为例,江藩多列本朝汉学家易著,[145]旨在强调汉易的正统地位,方东树说:“如惠氏、江氏之言,则门户习气之私太甚。姑勿与深论是非之精微,只尽祛魏晋以来儒说,而独宗汉易,此非天下之至蔽者,断不若是之诐。学《易》而专主张游魂、飞伏、爻辰、交互、升降、消息、纳甲等说,此非天下之至邪者,断不若是之离。谓汉人所说,皆伏羲、文王、孔子三圣人之本义,此非天下之至愚者,断不若是之诬。夫以京、孟之邪说,驾之商衢,因复驾之孔子,诞诬甚矣!孔子《十翼》具在,有一语及于纳甲、飞伏、爻辰等说哉?汉儒之《易》,谓兼存一说,则可;谓三圣之本义在此,则不可。”[146]江藩为惠栋再传弟子,他仅以汉易为宗,对魏晋以来尤其是宋易采取不屑一顾的态度,是斩断道脉,可见其门户极深。汉学家所宗主的汉易,如游魂、飞伏、爻辰、交互、升降、消息、纳甲等说到是《周易》本身无有,是自己的发明,以此强加于诸圣之《易》,显然是对圣人们的诬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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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树在对江氏书逐项批驳后指出:“其实诸家所著,每经不下数十种,有刊行而不为江氏所采者,有刊行而江氏未见者,有刊行在江氏著录之后者,有仅传其目而竟未成书者。新名林立,卷帙盈千,充牣艺林。要其中实有超绝冠代,江河万古,自不可废。究之主张宗旨既偏,则邪说谬言,实亦不少。苟或择之不精,则疑误来学,眼目匪细,固不敢轻以相假,而弗慎取而明辨之也。”[147]除了客观原因之外,在方氏看来,江氏所收之书不周全,或者说有片面性,究其根源皆在于其门户之见,站在汉学家的立场看问题,这样便不能做出客观持平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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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列数了汉学的六大弊端:其一“力破理字,首以穷理为厉禁。此最悖道害教”。其二“考之不实,谓程、朱空言穷理,启后学空疏之陋”。其三“由于忌程朱理学之名,及《宋史》《道学》之传”。其四“则畏程朱检身,动绳以理法,不若汉儒不修小节,不矜细行,得以宽便其私”。其五“则奈何不下腹中数卷书,及其新慧小辨,不知是为驳杂细碎,迂晦不安,乃大儒所弃余,而不屑有之者也”。其六“则见世科举俗士,空疏者众,贪于难能可贵之名,欲以加少为多,临深为高也”。[148]汉学攻理学言理字并严禁穷理,这对儒学最有害;说程朱空谈义理使后学流于空疏,这不符合实际;忌妒理学,连带反《道学传》;这三条从学理上指出汉学家批理学的不合法,不符合实际。至于后三条,汉学诸家“得以宽便其私”,烦琐迂阔,贪名等,则从实践上指出汉学家批理学是为自己争夺名利、心术不正、放荡形骸开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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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方东树“以上略举诸说,以见汉学家宗旨议论,千端万变,务破义理之学,祧宋儒之统而已”[149]。一言以蔽之,汉学家批评宋儒旨在争门户,争儒家的正统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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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宋学都把自己当成是儒家正统,而视对方为非正统或异端。应该说两者既有合理之处同时也存在着偏颇。汉学讲究务实求真,关心日用伦常等形而下方面,宋学具有思辨性、哲理性,尤其建构道德形而上学,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独树一帜,功不可没。但汉学不懂得宋明儒学当时所遇到佛老的挑战,吸取佛老,并与之相抗衡,是儒学发展的必由之路。其实宋明儒所讲的道德形而上学在儒家经典中也有其内在的依据,只不过把它们加以深化形成了比较完备的体系。宋学重视性与天道,流于空疏,忽视对日用伦常的关注,也为汉学所不喜。由于汉学宋学为褊狭的心态所束缚,不可能把古代思想的发展看作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也没有注意到思想发展过程在其不同时期的时代特色,以及所遇到的不同问题,从而衍生出的不同学说或形态,因此形成门户之见,严重地阻碍了学术的发展。这种门户之见也影响着后来的研究者,他们往往根据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兴趣研究汉学或宋学,由先入为主而逐渐变成爱屋及乌,进而简单地肯定一个否定另一个,门户之见愈来愈深,导致清代儒学的学术史与思想史的研究分裂。有些学者治清代只谈学术而不谈思想,或者相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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