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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公羊学思想源流追溯到《公羊传》。[40]相传《春秋》为孔子所作,解释《春秋》的有《左传》、《穀梁传》、《公羊传》这三传,前者属于古文经,后两者属于今文经。公羊学源于《春秋公羊传》对《春秋》经的解释,《公羊传》据史料记载共有十一卷,作者公羊子,名高,为齐人,公羊高曾是孔子弟子子夏的学生。《公羊传》经过数代的口说流传,到汉景帝时由公羊寿、胡毋生写定成书。与胡毋生大约同时的董仲舒也精研《公羊传》,就承传讲为公羊寿的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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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传》对《春秋》的解释重在孔子讲的义,由此衍生出如下微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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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奉周王室。《春秋》记事首列鲁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以下每年大体采用这一体例,以正朔表示对周天子的尊奉。《春秋》僖公八年载:“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许男、曹伯、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洮。”《公羊传》解释说:“王人者何?微者也。曷为序乎诸侯之上?先王命也。”[41]王人来自王室而地位低不称名,但比诸侯要高,因此排序应在诸侯之上,称“王人”以示对先王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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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春秋》鲁隐公元年载:“元年,春秋,王正月。”《公羊传》解释“王正月”说:“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42]大一统表现在“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这一基本原则上,这一原则仅限于民族问题上,试图把中原汉族与周边其他少数民族区别开来。但在具体的解释中注入了文化的色彩,如董仲舒说:“《春秋》之常辞,不予夷狄而予中国为礼,至邲之战,偏然反之,何也?曰:《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故移其辞以从其事。”[43]这里君子意指诸夏,诸夏与夷狄之间的地位不是不变的,随着习俗等文化的发展与进步夷狄也可以变成诸夏。少数民族与汉族融合也是大一统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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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是非褒贬。司马迁说:“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44]如同样是大夫被杀,文辞不同所蕴含的褒贬是非不同。《春秋》隐公四年记载:“卫人杀州吁于濮。”《公羊传》解释说:“其称人何?讨贼之辞也。”[45]意思是说卫人杀州吁是因为他有罪。《春秋》僖公七年记载:“郑杀其大夫申侯。”《公羊传》解释说:“称国以杀者,君杀大夫之辞也。”[46]这里只是说郑国国君个人杀申侯,申侯可能无罪或杀非其罪。“称人”、“称国”不同,褒贬是非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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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异辞。《公羊传》提出“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如隐公元年《传》曰:“公子益都卒。何以不日?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47]桓公二年《传》曰:“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内大恶讳,此其目言之何?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48]哀公十四年《传》曰:“《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49]这几段话提出的所见、所闻、所传闻就时间而言有一个递进关系,所见是亲眼所见,所闻并不是亲眼所见,二者已有时间先后,所传闻肯定是前代之事。三世异辞时代愈来愈远,说明修《春秋》以鲁国为参照,反映从隐公到哀公十四年共二百四十二年变化的历史,而且不同时段留下的史料不同,书写方式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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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乱反正,以待后圣。《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云:“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兽也。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曷以狩言之?大之也。曷为大之?为获麟大之也。曷为获麟大之?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50]这里的“西狩获麟”预示着王者的出现,“受命之符”表征着取周而代之的新王将要登上历史的舞台。孔子作《春秋》选择这一年为终结,其意义非凡,表明《春秋》有拨乱反正,为后世立法之义,已非普通史书所限。《公羊传》又说:“君子曷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则未知其为是与?其诸君子乐道尧、舜之道与?末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51]孔子作《春秋》旨在拨乱反正,期待着后世圣人担当起这一历史重任,《春秋》的政治意义大于历史价值,所解决的是政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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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世卿。《公羊传》推护周天子的地位,当然对于大臣的僭越持批评态度。《公羊传》隐公三年说:“夏四月,辛卯,尹氏卒。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尹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世卿,非礼也。”[52]尹氏原本是大夫,《春秋》不称大夫或相应的官名,而书尹氏是贬低之意,因为他对周天子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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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复仇。《公羊传》庄公四年说:“纪侯大去其国。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襄公?复仇也。何仇尔?远祖也。哀公烹乎周,纪侯谮之,以襄公之为于此焉者,事祖祢之心尽矣。尽者何?襄公将复仇乎纪,卜之曰:师丧分焉。寡人死之,不为不吉也。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家亦可乎?曰:不可。国何以可?国君一体也。”[53]齐襄公八年伐纪,纪侯被迫离开国家,其原因是齐襄公九世祖哀公为纪侯所谮,被烹于周,齐襄公九世后复仇,灭掉纪国。灭国复仇并非个人之仇,而是国仇。作为诸侯国的国君齐襄公君国一体。这种复仇对维系宗法制度是必须的,尽管有些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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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公羊传》解释《春秋》已经不是历史学意义上的叙事,而是寓微言大义于其中,其政治喻意非常深刻,《公羊传》独立成篇,已是一部政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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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传递《公羊传》并对其做出重要贡献的是董仲舒与何休。董仲舒初步建了公羊学体系,何休则集其大成,确立了公羊学发展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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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初步提出了一整套公羊学体系,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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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出《春秋》的政治价值,强调孔子作《春秋》是为汉制立法。董仲舒说:“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万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超贤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见王公。”“有国家者不可不学《春秋》。”[54]孔子作《春秋》为的是安邦理民,端正上位,明辨百姓是非,引古筹今,为后来王者提供借鉴,因此统治者必须学习《春秋》。他在《天人三策》中说:“《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故《春秋》受命而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55]《春秋》强调正、王、春三者,首先要正,然后才是王,春为天地开端,讲承天所为,实际上是端正王道,确立帝王统治的合法性,包括改正朔,易服色,大一统等都说明这一点。联系到汉代,董仲舒如此重视这一点也在于强调汉承周而来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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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世。他说:“《春秋》分十二世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见也。襄、成、文、宣,君子之所闻也。僖、闵、庄、桓、隐,君子之所传闻也。所见六十一年,所闻八十五年,所传闻九十六年。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56]把二百四十二年的春秋历史划分为所传闻、所闻、所见三个阶段并与鲁国诸君前后相应。三世异辞是因为时代不同,文献记载详略不一,以及主观体验也不同,凡此影响着书法。这种三世异辞说为后来的何休张三世说提供了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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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三统。他说:“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仁,通以己受之于天也。王者受命而王,制此月以应变,故作科以奉天地。”[57]改朝换代必须有所标志,以示告别过去,对新王朝的认同,“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就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其目的是使新朝合法化,更好的“一统于天下”。夏商周三代改制的标志是:夏正墨统,以建寅为岁首,色尚墨;汤受命而王,正白统,改国号为殷,以建丑为岁首,色尚白;周受命而王,正赤统,以建子为岁首,色尚赤。这就是所谓的通三统。国号不同,历法不同,服色不同象征着朝代的轮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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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刑相兼备。他说:“国之所以为国者德也,君之所以为君者威也。”“是故为人君者,固守其德,以附其民;固执其权,以正其臣。”[58]“为人主者,居至德之位,操杀生之势,以变化民。”“喜怒当寒暑,威德当冬夏。”[59]“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长养育为事,阴常居大终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60]《春秋》治理国家既要以德也要施威,如同自然界有寒暑冬夏一样,人主也有喜怒威德,掌握德威的权力。先秦儒家讲施政宽猛相济,董仲舒倡导德威并重,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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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感应和谴告之说。董仲舒关于这方面的论述很多,兹举几条:天也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天执其道为万物主”[61]。“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异。”[62]“小者谓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63]孔子作《春秋》上揆天道,下质人情,又参考古今,讲天人相互感应,如喜怒之气、哀乐之心本来指人,在这里天也具有这些特质,天有什么,人也有什么,反之如此。有天人相互感应才有谴告之说,所谓谴告就是天在出现灾异之前有所预兆,希望使人知晓,改弦更张。董仲舒讲人伦政治等问题喜欢抬出天来,从天人合一角度阐释这些问题,无非是想要加强自己观点的合法性,由此也看出他的儒学杂糅阴阳五行说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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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他说:“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正鲁,尚墨,绌夏,亲周,故宋。”“具存二王之后也。”“《春秋》曰:杞伯来朝。王者之后称公,杞何以称伯?《春秋》上黜夏,下存周,以《春秋》作新王。《春秋》当新王者奈何?曰:王者之法,必正号。绌王谓之帝,封其后以小国,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国,使服其服,行其礼乐,称客而朝。”[64]周朝建立后对前朝旧邦并没有绝继,而是封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新王受命”封二代之后为王。孔子作《春秋》代表新王,以鲁为王因此称“王鲁”。“绌夏”是说夏离《春秋》新王较远,改称帝,周处于《春秋》新王之前较近,仍封其后人,即“亲周”,宋为殷之后受封,因其离新王远,称“故宋”。孔子的做法其实是为鲁国在诸侯国中争正统,董仲舒发挥《春秋》当新王之说也是为汉代争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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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的何休是公羊学的集大成者,何休使公羊学更系统化了,主要有下面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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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何休把大一统理论化。《公羊传》隐公元年:“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休解释说:“变一为元。元气,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故上无所系,而使春系之也。不言公,言君之始年者,王者诸侯皆称君,所以通其义于王者,惟王者改元立号。《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鲁,故因以录即位,明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65]元为天地之始,春为一年的开端,以此象征着王者改元立号,《公羊传》强调元、春旨在说明天地统一于此,孔子作《春秋》突出新王的地位,是想建立绝对的王权,对臣民实施大一统的统治。他解释“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说“统者,始也,总系之辞。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66]。“大一统”的“统”字就是“始”字,天地之始即天地一统,新王受命于天,改制施教涉及天下,包括公侯、庶人,乃至于自然界万物都在其范围之内,其大一统的意义已超过人类,自然界也襄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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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科九旨。徐彦疏云:“问曰《春秋说》云:《春秋》设三科九旨,其义如何?答曰:何氏之意,以为三科九旨,正是一物。若总言之,谓之三科,科者,段也;若析而言之,谓之九旨,旨者,意也,言三个科段之内,有此九种之意。故何氏作《文谥例》云: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作新王,此一科三旨也;又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二科六旨也;又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67]科为段,旨为意,三科段有九种意思在里面。一科三旨是新周、故宋、以《春秋》作新王,把通三统相联,体现因革的观念,新王是变革,但不忘旧邦,如封二代之后为王是其意。二科六旨是所见、所闻、所传闻之辞不同,因其时代不同,引申出据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时代不断发展前进,是阶段性与前进性的统一。三科九旨是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对汉族与周边少数民族有所区分,有文明与野蛮之意,以汉族为中心,讲求的是文化认同。何休在解释《公羊传》时充分发挥自己提出的“三科九旨”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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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经学大家郑玄虽然力主古文经,但也兼采今文经,以此遍注群经,混淆了今古文经的界限,加之东晋元帝设立五经博士用古文经,今文经开始消沉,作为今文经的重要组成部分《公羊传》不受重视,公羊学也随之衰落下去。《公羊传》在沉迹一千多年以后,到了元末学者赵汸那里重新被提起,所作《春秋属辞》阐释公羊家法,对清代公羊学的复兴起了直接的推动作用,可以说赵汸是清代公羊学复兴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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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汸公羊学的代表著为《春秋属辞》,他对《春秋》的看法是:“《春秋》截断鲁史,有笔有削,以寓其拨乱之权,与述而不作者事异。”[68]因此不满意《左传》对《春秋》的解释。《春秋属辞》分别为存策书之大体、假笔削以行权、变文以示其义、辩名实之际、谨中外之辩、特笔以正名、因日月以明类、辞从主人共八篇,认可《公羊传》对《春秋》大义的阐释,以“属辞比事”来推求《春秋》要义。他说:“自《左氏》不知有笔削之旨,为公羊学者遂以《春秋》为夫子博采众国之书,通修一代之史者,于是褒贬之说盛行。又有以为有贬无褒者,又有以为一经所书皆为非常,而常事不书者,有谓黜周王鲁者,有谓用夏变周者。其失在不知存策书大体之义而已。”[69]《左传》属于古文经,重在叙事,不知《春秋》笔削大义,于是公羊家解释《春秋》突显其微言大义。“策书”指君臣之间言经义、政治等方面的书,把《春秋》视为“策书”,这本身就体现了公羊家治《春秋》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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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孔子作《春秋》,以寓其拨乱之志,而国史有恒体,无辞可以寄文。于是有书,有不书,以互显其义。其所书者则笔之,不书者则削之。《史记·孔子世家》论孔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词,正谓此也。”“而夫子于《春秋》独有知我罪我之言者,亦以其假笔削以寓拨乱之权,事与删《诗》定《书》异也。自《左氏》不明此义,其徒者遂不知圣人有不书之法。《公羊》、《穀梁》每设不书之问,盖其所承犹得学《春秋》之要,而无所考据,不能推见全经。”[70]继承公羊家视《春秋》为拨乱反治之书的这一宗旨,以为《春秋》有笔削,有书有不书,其中蕴含微言大义,《左传》的作者不懂《春秋》此义,把它当成史书,失去《春秋》本身所固有的价值。赵汸的公羊学突出了《春秋》作为政治著作的价值,把《春秋》与社会治乱因革联系起来,因此他上承西汉公羊学,下开清代公羊学,起了沟通二者的桥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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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清代公羊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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