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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年(1783),孔广森写成《春秋公羊通义》一书。汉以来,治《春秋》的有《左传》、《公羊》、《穀梁》三家,孔广森认为,“《左氏》之事详,《公羊》之义长,《春秋》重义不重事”[92],因此所撰《春秋公羊通义》以《公羊》为主,但也兼采《左氏》、《穀梁》,旁通诸家,试图阐述《春秋》微言大义。阮元称该书“醇会贯通”,“成一家之言”。[93]其实孔广森治《公羊》也有失其大义之处。何休《公羊传》隐公元年说:“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倡导大一统思想。孔广森治《公羊》学不讲大一统,只谈“分土而守,分民而治”,并以此讥何休“自蹈所云反传违例之失”。[94]何休治《春秋》提出“三科九旨”义例,即“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此一科三旨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异辞,二科六旨也。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孔广森不同意这一说法,认为:“《春秋》之为书也,上本天道,中用王法,而下理人情。不奉天道,王法不正,不合人情,王法不行。天道者,一曰时,二曰月,三曰日。王法者,一曰讥,二曰贬,三曰绝。人情者,一曰尊,二曰亲,三曰贤。”[95]他以此来解释“三科九旨”,没有把握传统解释《春秋》的微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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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虽然以补释何休《公羊》学为己任,但其朴学的诠释方法,使他未能揭示何休的奥义。临终前对其弟孔广廉说:“余生平所述,讵逮古人?《公羊》一编,差堪自信。”[96]表明《春秋公羊通义》为他一生最得意之作。正是此书确立了他作为常州今文经学大师的地位。由于孔广森过世较早,许多书稿未能付梓,其弟孔广廉为他遗著的刊行尽力不少。孔广森的著作均收入《顨轩孔氏遗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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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有可(1744—1822)为庄存与族孙,虽无科举功名,但也家学渊源,以授徒自给。庄有可著有《春秋注解》、《春秋字数义》、《春秋天道义》、《春秋人伦义》、《周易集说》、《礼记集说》等。他于诸经尤勤于《春秋》,兼采汉宋诸家学说以求创新,后人称其“属守庭训,而所进辄过所期。追长,益取诸经传,精研经义,参考礼制,句栉字比,求其异同损益之故,使如轨辙之合,浩然无带于心。然后核诸儒之书,正其是非,而自为之说”[97]。治经虽兼采古文,但仍以今文为主,关注春秋公羊学的微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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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绶甲(1774—1828)为庄存与之孙,幼承庭训,兼治文字训诂,尤以公羊学为主。李兆洛称:“君兄弟三人,从兄弟复若干人,皆能守其家学。君尤力学,得现法,好深湛之思。宗伯公经术渊茂,诸经皆有撰述,深造自得,不分别汉、宋,必融通圣奥,归诸至当,而君从父珍艺先生尽传其业”,“君既负敏达之资,思兼综素业,通汇条流。”[98]肯定他承传祖庄存与、父庄述祖之学。他与庄有可对公羊学虽然没有大发明,但作为常州庄氏之学的传人,对该学派的壮大起了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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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学真正光大者为刘逢禄和宋翔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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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逢禄(1776—1829),字申受,又字申甫,号思误居士,江苏武进人。著有《春秋公羊释例后录》、《刘礼部集》等。刘逢禄治经尊《春秋》,把《春秋》当作是五经的钥匙,对于《春秋》尤尊《公羊》,认为《春秋》三传中“知类通达,微显阐幽”的是《公羊传》。对于《左传》,刘逢禄强调此书非解经之作而是史籍,主张应与《春秋》分开,认为两书“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至于通行本《左传》,他认为已为刘歆窜乱。在他看来:“左氏以良史之材,博闻多识,本未尝求附于《春秋》之义,后人增设条例,推衍事迹,强以为传《春秋》,冀以夺《公羊》博士之师法,名为尊之,实则诬之。”[99]因此,他主张“欲以《春秋》还之《春秋》,《左传》归之《左传》,而删其书法、凡例及论断之谬于大义,孤章绝句之依附经文者,冀以存《左氏》之本真”[100]。治《公羊》并不否认《左传》,它们各有特点,应分别对待,但《公羊》更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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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逢禄发挥何休“三科九旨”的思想,他认为没有“三科九旨”就没有《公羊》,没有《公羊》也就没有《春秋》,《春秋》的微言大义便不能彰显。于“通三统”,刘逢禄认为夏、商、周三代各有其说,夏是黑统(人统),商是白统(地统),周是赤统(天统),夏、商、周三代制度各有因革损益,《春秋》就是“立百王之制,通三统之义,损周之文,益夏之忠,变周之文,从殷之质”,从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101]他认为,清代去古虽远,只要明《春秋》之法来驾驭政治就能从乱转治。刘逢禄发挥了“张三世”的思想,表明社会的发展是由乱世进入升平世,再由升平世进入太平世,不断进化的历史过程。他也阐发了“大一统”思想,强调巩固大一统,清除弊端,应从皇帝做起。他认为大一统,要“以诸夏辅京师,以蛮夷辅诸夏”,这才是“尊亲之化”,这是树立皇权至上,强调中央集权统治。刘逢禄从“三科九旨”入手,对“通三统”、“张三世”、“大一统”等公羊《春秋》义例作了系统的阐发,揭示《春秋》公羊学的经世特色,是今文经复兴的真正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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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翔凤(1776—1860),字于庭,江苏长洲(今吴县)人。著有《论语说义》、《大学古义说》、《过庭录》等,所作汇为《浮溪精舍丛书》。宋翔凤从庄述祖治今文经学。他说:“《左氏》之书,史之文也,于《春秋》之义盖阙而不言,故博士以为不传《春秋》,学者求其义,舍今文家未由也。”[102]又说:“自汉以来,《左氏》与今文辨论纷然,各立门户,博士守师法者,既不能辩明,好《左氏》者又不能求合,且惟恐不异俗说,师心之用,而微言大义晦矣。”[103]在他看来,“《春秋》之义,天法也,其不随正朔而变,所谓天不变”。至于《左传》不过是记史之书,对于《春秋》的微言大义,“盖阙而不言”。要发挥《春秋》微言大义,“舍今文末由”,尤“当用《公羊》”。[104]《左传》为记史之书,《公羊》才阐发《春秋》微言大义,治《春秋》应以《公羊》为主,因为《春秋》不是史书,而是包含着政治哲理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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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今文家仅推崇《春秋》有所不同,宋翔凤也重视《论语》,说:“先王既没,明堂之政湮,太学之教废,孝弟忠信不修。孔子受命作《春秋》,其微言备于《论语》,遂首言立学之义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谓当时君臣皆不知孔子,而天自知孔子,使受命当素王,则又何所愠于人”,“《礼运》记以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六君子,以素王当之,亦继君子之号。先王兴学以治人情,圣人设教以维世,故作君作师,统绪若一也。”[105]并认为《论语》与《春秋》相通,其中包含着孔子的微言大义。以春秋笔法解释《论语》是宋翔凤公羊学的特色,他认为治《论语》可达到“太平之治,素王之业备焉”[106]。宋翔凤与刘逢禄一起把今文经学发扬光大,借《公羊》议政,对当时经世思想产生很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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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学在学术上与乾嘉汉学不同,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推尊《春秋》。把《春秋》视为经世之书。“法可穷,《春秋》之道则不穷”[107],《春秋》是“礼义之大宗”,通过它能够举往以明来,“传之万世而不乱”[108]。这是说《春秋》已经不单纯是一部史书,而是一种经世致用之书。《春秋》所书都有微言大义,有其书法,君臣都必须知晓、遵从《春秋》之义。其次,墨守《公羊》。《春秋》的微言大义尽在《公羊》,要知晓《春秋》就必须精研《公羊》义例,如“通三统”、“张三世”等,由此来辨名分,明外内,定尊卑,举轻重。再次,发挥《春秋》“大一统”思想。《春秋》强调“大一统”是使诸侯国共奉周朝,归命周天子。董仲舒发挥《春秋》“大一统”是以儒家独尊来一统汉代的政治。清代今文经学家发挥“大一统”,是为了维护摇摇欲坠的清代中央集权统治。他们想通过阐扬《春秋》的微言大义,使日趋衰落的清朝重新转为“盛世”,然而所希望的“盛世”虽再也没有出现,却演成了具有进步意义的社会改革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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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经世思潮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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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文经学的特点是借经议政,清代今文经学家继承了这一特点,他们立足于现实,对经义加以发挥,遂演成了嘉道时期的经世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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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嘉道时期的经世思潮不得不提起贺长龄、魏源所编纂的《皇朝经世文编》,此书成于道光六年(1826),次年刊行。关于经世文的编纂可上溯到明末,当时陈子龙编《皇明经世文编》共五百零八卷,志在征实,以资后世之师法,通今者之龟鉴,对清初诸儒顾炎武、黄宗羲等讲求经世之学起了先导作用。乾隆年间,陆曜所作《切问斋文钞》,搜集清初诸家有关政治得失、礼俗兴衰、生民疾苦等方面的论述,依经世之学类别分为学术、风俗、教家、服官、选举、财赋、荒政、保甲、兵制、刑法、时宪、河防等十二门排列,共三十卷,设及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进一步发展了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的经世之学,此书的特点是兼顾古今、兼采众说,立足于实用,后人谓上承陈子龙遗规,下开贺长龄、魏源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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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皇朝经世文编》,贺长龄说:“氏里官爵,总汇卷端。考陆氏《切问钞》之叙,乃乾隆四十载所刊。时海峰(刘大櫆)东原(戴震),岿然并存,而风俗时宪,已收数作。殆以切时之言,无顺身后始出。今兹所录,咸据椠本。保无子瞻(苏轼)海外,未辨存亡,乐天(白居易)时人,已疑今古。彼既行世之书,吾取经世之益,其有见闻所及,确然生存,则止旁注集名,虚其氏字。庶文资乎救时,复例绝夫标榜。“[109]贺长龄、魏源所编《皇朝经世文编》本着“欲识济时之要务,须通当代之典章;欲通当代之典章,必考屡朝之方策”[110]这一宗旨,著录近两百年间经世文两千余篇,包括学术、治体、吏政、户政、礼政、兵政、刑政、工政八纲六十五目,共一百二十卷。此书表明魏源经世思想已趋于成熟,无论在分类的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比以前此类书有较大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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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经世文编》刊行后续作补作不断出现。如张鹏飞的《皇朝经世文编补》、饶玉成的《皇朝经世文续编》、葛士浚的《皇朝经世文续编》、盛康的《皇朝经世文续编》等,从他们叙列中也可看出贺、魏《皇朝经世文编》的影响,[111]以下摘录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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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士浚说:“善化贺氏《经世文编》,成于道光丙戌。迄今六十余年,世局既有变迁,论义因之日积。东乡饶氏,阳湖盛氏,皆有赓续。饶编出于光绪壬午,盛编迄今未出。夫难莫难于创始之作,备莫备于晚出之本。古来撰述,大抵若斯。故是编之作,订疏舛于已往,待删正于将来。前不敢忘东乡先路之导,后或可备阳湖葑菲之采。八纲六十三目,均仍贺编之旧。惟自道光壬寅(1842)后,中外交涉益繁,有非海防塞防所能概者。京师总署之设,既与六官并重。往岁廷臣恭纂穆庙实录,亦闻洋务别为卷帙。兹师其意,立洋务一纲,系以七目。曰洋务通论,曰邦交,曰军政、曰教务,曰商务,曰固圉,曰培才。惟刑法之类,华夷虽时有牵涉,而其要领条目所存,则视他务稍简。今汇为律例下卷,仍以隶诸刑政。”[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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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康说:“道光初,善化贺耦庚中丞因华亭陈氏有《明经世文一编》,复踵陆氏《切问斋文钞》之例,辑开国以来诸家奏议文集,成《皇朝经世文编》百二十卷。钜典宏规,于斯焉萃。言经济者宗之。道光而后,世变浸寻,于今为烈。而荩臣志士之所经营而维持者,论议设施,尤资考证。曩岁历官两省,即有志搜辑,以续贺氏之书。闻见日滋,述录难竟,遂初多暇。命子宣怀益加编次。凡四朝经制事宜,具详六政。其有关中外交涉者,别为外编,不与焉。体例悉仍前编,而增损其目,书成卷数亦如之。阅七年,为光绪丁酉之岁,校刊始毕。”[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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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邦瑞说:“《经世文编》,为前云贵总督贺耦耕先生所辑,凡文字足备经济,有关治世者,无不搜采,洵称大观。后贤复踵而续之,又有续编三编之出,固早已风行海内矣。方今国家讲求实学,广征经济之才,用备维新之佐。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于是《经世文编》,都人士莫不家置一编,更觉洛阳纸贵矣。独是中西人才层出不穷,而奇文伟论之作,亦日新而月异。今鸿宝斋主人(何良栋)广搜博采,续为四编,付诸剞劂,其较初二三编也尤精萃宏丽。使贺公犹在,得见此编,当亦拜手佩服,引为知己。”[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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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说:“自邵阳魏氏师华亭陈氏吴江陆氏之意撰集《皇朝经世文编》,采取精寀,有裨实用。近年江西饶氏、上海葛氏、武进盛氏,迭有赓续,美矣备矣。厥后麦氏有《经世文新编》之刻,今甘君眠羊又复为之续编,分类仍二十有一,得文五百余首。呜呼!何其多也。”[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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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宝轩说:“昔陆朗夫中丞有《切问斋文钞》之刻,贺耦耕尚书与魏默深先生仿之增辑《经世文编》。缀制树猷,允称杰构。嗣江右饶氏汇于前,上海葛、陈二氏续于后。时制迁移,外政遂为当务之急。武进盛氏书出,旁例搜宏要,援例变通,论者谓可方轨善化。然各编家自为书,再三重复,繁缛如毛。丁戊之交,顺德麦氏重辑新编。依傍壹空,别开生面。兹编宗旨,在于救时,辑成后与诸家研校,芟削雷同,不敢剽窃,第各编类目太繁,如间有失检之处,识者谅之。”[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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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皇朝经世文编》对晚清乃至于民国早期学界的影响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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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嘉道时期还涌现了一批经世致用的今文经学家,如恽敬、张惠言、李兆洛、龚自珍、魏源等,他们皆立足于现实,以儒学来解决一些社会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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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敬说:“圣人治天下,非操削而为局也,求其罫之方而已,必将有以合人情之所宜。”[117]治理天下因人情之所宜,其初衷为人服务,满足人的合理需要而非限止人。他又说:“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之道盖可知矣,利不十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做到“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弊。”[118]治天下要充分考虑到功利性,也就是它的实效性,同时也要根据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变化,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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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惠言说:“古之以文传者,虽于圣人有合有否;要就其所得,莫不足以立身行义,施天下致一切之治。”[119]古代人为文不发空论,立足于实际,以修身而治天下为目的。他治礼为现实服务,说:“盖先王之制礼也,原情而为之节,因事而为之防。民之生固有喜怒哀乐之情,即有饮食男女声色安逸之欲,而亦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故为之婚姻冠笄丧服祭祀宾乡相见之礼,进而因以制上下之分、亲疏之等、贵贱长幼之序、时退揖让升降之数。使之情有以自达,欲有以自遂,而仁义礼智之心油然以先,而邪气不得接焉。”[120]礼源于现实,源于人情,使其发挥节制的作用,如所制定的婚姻、冠笄、丧服、祭祀、宾乡相见等礼仪,都本于人之诸种情欲,使其合理、有序,既使人之情欲得到合理的释放同时又不至于违礼,侵害到别人,影响人伦关系乃至于社会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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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洛说:“治经者,知读书所以致用,必有观其会通,而不泥于迹者,庶几六经之在天壤,不为占毕记诵之所荒,不为迂僻胶固之所窜。”[121]治经反对穷于训诂考证,强调通经致用,解决所遇到的一些实际问题。时人对李氏的务实举措甚为称道,说:“于经则撷群圣之微言,不规规于性理之说,而一以礼义为准;于史则周秦而下,治乱所由,兵、农、礼、乐、河、漕、盐、币,随事立说,因宜见义,娓娓千百言,以己意为断制,而必衷于正。其若星历、象数、算术、声律、球图舆地、氏族谱牒,以及一名一物之细,莫不兼综百钩稽历代,精研极虑以出之,凡实事必求其是。”[122]也就是说李兆洛的经世不局限于口头及书本,如撰《历代地理韵编》、《皇朝舆地韵编》、《历代纪元编》等,而是见之于行动,在实际中力求运用,造出一些教学仪器,也留心海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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