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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治公羊尤其表现为对微言大义的发挥,主要涉及建五始、大一统、通三统、张三世等,重申了公羊学所主张的君权神授、君主专制、尊王攘夷、因革进化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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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五始,庄存与释《春秋》“元年春王正月”中元春王正月这五者“建五始”,作为春天辞的第一项,重申何休所说:“政莫大于正。故《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境内之治。”“五者同日并建,相须成体,乃天人之大本,万物之所系,不可不察也。”[27]政治主要在于正,此正即始,端也有始义,在天为元气,是天的开端,在政治上表现为最初就要端正君位、诸侯之位,以此来端正国家天下。“元春王正月”这五者并建,天地人合为一体,以正朝廷百官天下。这是说明君权神授、君臣名分不可更改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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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公羊子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闻之曰:受命之王曰大祖,嗣王曰继体。继体者,继大祖也。不敢曰受之天,曰受之祖也,自古以然。文王,受命之祖也,成、康以降,继文王之体者也。武王有明德,受命必归文王,是谓天道。武王且不敢专,子孙其或干焉。命曰文王之命,位曰文王之位,法曰文王之法,所以尊祖,所以尊天也。”[28]王即周文王,为周朝始祖,始祖承天之命,即授命于天,这是强调周朝建立的合法性,周代诸王继承周文王是顺天承命,诸王承继大统不仅是延续周文王之嗣,同时也是顺天,后世帝王尊天与尊祖是一致的。这里贯穿着天人合一、宗法制度前后一贯的特点,宣扬君权神授,统治者具有最高不可动摇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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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春秋》之志,天伦重矣,父命尊矣。让国诚,则循天理、承父命不诚矣。虽行即位之事,若无事焉。是以不书即位也。君位,国之本也。南面者无君国之心,北面者有二君之志,位又焉在矣!十年无正,隐不自正(指隐公二年至十一年《春秋》经文中无正月字样),国无以正也。元年有正,正隐之宜为正,而不自为正。不可一日而不之正也!”[29]这种理解旨在说明天理、父王之命最尊,作为后继者的君主应该遵从,尤其是在王位的承传问题上,倘若以国相让示以兄弟之间的诚,那么循天理、承父命就不诚了,如隐公让位之例。君为国家的根本,既有君位也要有君心,名副其实,位正说明国家正,这是树立君主的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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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庄存与说:“公羊子曰: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记》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30]公羊释《春秋》王正月为大一统,其含义是如同天无二日一样,一国不存在着两个君主,大一统统一到哪?统一到君,举国上下一统于君王,百姓都是其子民,接受其统治。这同样是树立君主的绝对权威。在这里,其大一统旨在说明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夏商周三代而言,当然从周,周天子是孔子作《春秋》时的新王,它继承了夏商二代,这与《春秋》推尊周朝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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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周公欲天下之一乎周也,二之以晋则不可,其不可于是始,君子谨而致之,欲天下之一乎周也。”[31]强调周天子独一无二的地位,天下统一于周天子,不允许有二国的存在。联系到当时的现实就是尊清廷,他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郊社宗庙,尊无二上。治非王则革,学非圣则黜。”[32]这是树立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绝对尊从不可有二心,实施君主专制。他又说:“大哉受命,钊我至圣,弗庸践于位,皇惟飨德,乃配天地。”“王者承天以抚万邦,为生民共主。”[33]君权神授强调天子承天之命,统治天下的合法性,众民绝对臣服,凡此都是为专制主义服务的。把社会的稳定、祥和建立在君主独裁基础之上,显现是一种假象,其背后则充斥着专制主义所带来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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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指明《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同贯”。大一统除了树立君主绝对权威之义以外,还有其地域性,也即所有疆域的统一。他引董仲舒所说:“《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记可一,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自己注释说:“此非《春秋》事也。治《春秋》之义莫大焉。”[34]董仲舒把大一统视为“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是为汉代帝王统一思想做论证,与他所倡导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相并行,确立儒家在汉代的统治地位并以此来统一思想,为政治上的大一统服务。庄存与引此旨在说明《春秋》不在于叙事,而在于讲微言大义,是一部政论性的著作。庄存与所论大一统既包括政治层面、思想层面,也包括地域层面,因此大一统具有多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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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三统,庄存与说:“何休曰: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黑。殷以斗建丑之月为正,鸡鸣为朔,法物芽,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武。”“刘向曰: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私一姓也。按,日月星辰之行始于日至。阴阳风雨之气,征于丑仲。王政民事之序,揆于寅正。三正并行而不悖,尚矣。”[35]夏商周三代正朔不同,也就是指历法不同,另有服饰的颜色、礼乐不同,以此区别它们之间的改制。夏商周三代在制度上的革新通过历法、服饰、礼乐等方面表现出来,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是它们之间前后存在着一个承继关系,这种承继关系如同《论语·为政》所讲的因革损益,这就是“通三统”。夏商周三代之间相互因革损益表现了它们所处的时代不同,不可能完全一致,但又是君权神授,有合法性,前后承继,一以贯之。这不仅是对前代的继承,以此之道也可预见后来的发展,通三统是一个历史演进的过程,说明政治上既有变革又有延续,既继承历史也要立足当代,保持政治上的延续对社会的稳定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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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世,庄存与说:“据哀录隐,隆薄以恩,屈信之志,详略之文。智不危身,义不讪上,有罪未知,其辞可访。拨乱启治,渐于升平,十二有象,太平已成。”[36]根据鲁哀公来记录鲁隐公时之事,由于时代远近不同,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愈来愈远,文献详略也不一,《春秋》笔法即所表达的方法不同。《春秋》所昭示的是拨乱启治,表现为渐进于升平之世、达于太平之世的过程。具体而言,这段话包含《公羊传》以下两层意思:其一“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时代不同,书法也不同,对于较远者因缺乏资料而略书,对于较近者则通过隐晦的笔法窥见大义。其二初步意识到“三世说”,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以此来解释《春秋》,表现以融合达于社会进化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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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灾异,《春秋》有所谓“无事而书”,如庄公五年书曰“春王正月”,桓公九年书曰“夏四月”,隐公六年书曰“秋七月”,桓公元年书曰“冬十月”。这便是无史事记载仍然采取记四时的书法。公羊子解释“《春秋》编年,四时具,然后为年”。何休解释“明王者当奉顺四时之正也”。庄氏汇集诸家说法,说:“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圣贤,未有不繇者也。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37]讲四时即阴阳变化之义,阴阳为王事的根本,万物的生命,古代圣贤给予充分的重视,不书事而书四时,体现了君权神授的理念,君主必然效法天地来执政,这里发挥了天人感应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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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天有五行,地有五行,陈天之五,合地之五,明天道也,重皇极也。”“且夫皇极所以立,命故曰建五事,所以事天,故曰敬事。一不修敬有阙,尔皇之不极,非不克建而已,乃荡然大坏,逆天道甚也。”“事天如事亲,父母怒之,必诚求其所以然,多方拟议之,既得之而后已,此之谓修省。怒而不知惧,顽也;惧而不知救,慢也;救而不察类,舛也;不当而不问其人,傲也。顽则绝之,慢则疏之,舛则谪之,傲则厌之。”[38]天地有五行,以明天道,重皇极,人必须事天,对天应给予充分的尊重,即所谓的“敬事”,如果不敬事,逆天道而行,那么可能会遭到天道的惩罚。天人相感,事天如事亲一样,对天要尊重,不可怠慢,避免顽、慢、舛、傲等行为,天人相感才有阴阳灾异并影响到人类,这是通过迷信的方式告诫人们如何顺天尊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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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发挥建五始、大一统、通三统、张三世等微言大义旨在强调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春秋时期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诸侯僭越事件不断发生,面对这种情况,他给予评论说:“诸侯无伯,亦《春秋》之所恶也。则其不主晋何?曰:诸侯之无伯也,晋哀公始为之也,不主晋于是始,而王道行矣。桓、文作而《春秋》有伯辞,实与而文不与也。”[39]维护周天子的至高无上权威,但也看到诸侯的崛起,如齐桓公、晋文公称霸,“实与”是承认他们尊王攘夷,能够抵御四夷,维持诸侯国乃至于周天下稳定的事实。“文不与”是不能公开的称道这以伯代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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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未有言同盟者,其言同盟于幽何?齐桓自是为诸侯正也。”“齐主命则其言同盟何?夺其为正之辞也。”“曷为夺之?有天子存,则诸侯不得主诸侯命也。”“盖自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且见为当然,而相率以安之矣。”[40]礼乐征伐应由天子发出,名正言顺,不能由诸侯发出,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纯属不得已,这说明周天子地位的衰弱,也反衬着诸侯的骄横。他又说:“乱天下之大防者晋也,诸侯以晋为正,实以力为正,自时厥后,苟有力其从之,何知仁义?以享其利者为有德,其机在此,此谓大恶。”[41]晋为当时的大国,肯定晋文公的霸业,但他的霸业影响到周天子的权威,而且尚力不尚德,不可取,“享其利者为有德”,如果以霸业取代周王自谓是有德之人,则应属于“大恶”。在西汉,因为是新兴统治者代替了旧的世族,“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42]。道德规范又不是不变的,谁是主人谁就是道德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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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讥世卿”评价说:“公羊子曰:讥世卿。世卿非礼也。其圣人之志乎?制《春秋》以俟后圣,后世之变、害家凶国,不皆以世卿故,圣人明于忧患与故,岂不知之?则何以必讥世卿?告为民上者,知天人之本,笃君臣之义也。告哀公曰: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是故非贤不可以为卿,君不尊贤则失其所以为君,彼世卿者,失贤之路,蔽贤之蠹也。”“世卿非文王之典也,无故无新,惟仁之亲,尊贤养贤之家法也。”[43]世卿也称世袭的贵族,讥讽他们在于其行为不符合礼,世卿与天下治乱、国家兴衰密切相关,圣人探明忧患原因,讥讽世卿是树立君主的绝对权威,恪守君臣尊卑之等。《春秋》之所以讥讽世卿是因为他们不断僭越,威胁到天子的地位与权力,同时也反衬周室的衰微。这里也提到尊贤,希望为卿者皆贤,贤卿可以辅助君主安邦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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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强调周天子的至尊地位,也在于维护业已衰弱的清王朝,乾隆中后期,清廷开始走向没落,他想借公羊学说为清廷维持旧秩序提供理论根据,从历史来看,这种愿望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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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的公羊学在乾隆汉学考据如日中天之时不是主流,阮元评道:“主公羊、董子,虽略采左氏、穀梁氏及宋、元诸儒之说,而非如何劭公所讥倍经任意、反传违戾也。”[44]魏源称:“崒乎董胶西之对天人,醰乎匡丞相之述道德,肫乎刘中垒之陈今古,未尝凌杂釽析,如韩、董、班、徐数子所讥,故世之语汉学者鲜称道之。”[45]庄氏自己也“未尝以经学自鸣,成书又不刊板行世,世是以无闻焉”[46]。得不到当时主流学风的承认,因此影响甚微,到了嘉道时期其地位影响逐渐扩大。庄存与之学中经庄述祖、孔广森,[47]尤其是刘逢禄、宋翔凤,以及龚自珍、魏源等人的播扬,遂演成公羊学派,一时间成为儒学的主流,一直影响到晚清康有为的变法维新。庄存与作为清代公羊学开山鼻祖的地位不容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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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孔广森的另类公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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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1752—1786),字众仲,号顨轩,又号撝约,山东曲阜人。他治经宗《春秋》公羊学,也是公羊学的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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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是孔子六十八代孙。其祖孔传铎袭封衍圣公。其父孔继汾为户部主事,名声显赫一方。孔广森少时从学于戴震,治三《礼》、《公羊春秋》,能作篆、隶书,入能品,尤工于骈体文,汪中、孙星衍十分赞赏他。乾隆三十三年(1768),他年仅十七岁,中乾隆戊子科举人,三十六年(1771)成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散官授检讨。他成进士时,庄存与是当年会试的副主考。后来,孔广森进入庶吉士馆,庄存与也在馆中任教习。因此,他们两人不仅有座主与门生之谊,而且也有学术上的师承关系。他年少入官,翩翩华胄,文人、达官显贵争相与之交往,但他淡于世情,生性喜欢读书,“裹足不与要人通谒”[48],后辞官归里不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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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期间,他心慕郑玄,筑“仪郑堂”,“杜门却扫,循陔著书”。[49]主要开始写作《春秋公羊通义》。他治《公羊》可谓祖述家学,同时也受清代公羊学的首创者庄存与的影响。他在写《春秋公羊通义》过程中,参考了庄存与的公羊学,他们治《公羊》的脉络大体相同,都推崇元末明初经学家赵汸所著的《春秋属辞》。在总结《公羊》义例以后,孔广森说:“自唐迄今,知此者惟汸(赵)一人哉。”[50]在该书卷六文公十年“楚子、蔡侯次于屈貉”一条中采纳庄存与说经,指出:“座主庄侍郎为广森说此经曰,屈貉之役,左氏以为陈侯、郑伯在焉,而又有宋公后至,麇子逃归。《春秋》一切不书主,书蔡侯者,甚恶蔡也。蔡同姓之长,而世役于楚,自绝诸夏。”又“若蔡庄侯者,所谓用夷变夏者也。”自谓:“广森三复斯言,诚《春秋》之微旨。”[51]四十八年(1783),他写成《春秋公羊通义》一书,全面阐释了公羊学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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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祖母、父亲因病相继去世,对孔广森打击甚大,此后一病不起。临终前对其弟孔广廉说:“余生平所述,讵逮古人?《公羊》一编,差堪自信。”[52]表明《春秋公羊通义》为他一生最得意之作。正是此书确立了他作为常州今文经学大师的地位。由于孔广森过世早,许多书稿未能付梓,其弟孔广廉为他遗著的刊行尽力不少。孔广森的其他著作还有《诗声类》、《大戴礼记补注》、《礼学卮言》、《经学卮言》等,均收入《顨轩孔氏遗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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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仅以《春秋公羊通义》略谈一下他的公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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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秋》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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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对《春秋》称经有自己的理解,说:“《春秋》虽鲁史旧名,圣人因而不革,必有新意焉。春者阳中,万物以生,秋者阴中,万物以成。善以春赏,恶以秋刑,故以是名其经。”[53]《春秋》虽然是记载春秋时鲁国的历史,但有新意在里面,春表示万物的出生,秋表示万物的成长,又喻指春赏秋刑,包括因革损益善恶赏罚等微言大义,因此才称之为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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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解释《春秋》的《公羊传》、《穀梁传》、《左传》三传,他原则上兼收并蓄,如说:“况乃公羊、穀梁、左丘明并出于周秦之交,源于七十子之党,学者固不得而畸尚偏诋也。虽然,古之通经者首重师法,三传要各有得失,学者守一传即笃信一传,斤斤罔敢废坠,其失者犹日有所受之,其得者因而疏通证明,诚可以俟圣人复起而不惑,倘将参而从焉,衡而取焉。彼孰不自以为择善者,讵揣量其智识之所及,匪唯谬于圣人,且不逮三子者万分一。逞臆奋笔,恐所取者适一传之所大失,所弃者反一传之所独得,斯去经意弥远。”[54]《春秋》三传的作者大都生活在战国后期,就其学术渊源而言皆为孔子后学,学者应平等加以对待。对于《公羊传》、《左传》、《穀梁传》这三传各有的偏重得失,学者不要因其得而完全笃信,也不要因有失而一概抛弃,要慎重对待其得失之处,参伍权衡,择善而从之,对《春秋》三传兼收并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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