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082852e+09
1702082852 《纪卜斯迭尼教》一文不把“儒”矮化为一般之“教”,而以为中西各“教”有归一于“儒”之趋势:“向者余尝论千百年之后道必大同,至今日而益信。夫天生民而立之君,作之师,使司牧之,教导之,不独治其身,亦以治其心。礼乐制度所以范其外,仁义道德所以化其内。惟渐渍于无形,然后能范围而不过,此天下所以治也。上古之世,尧舜禹汤文武,皆以圣人而在天子之位,教养兼施,民知兴感,故三代之盛,几于刑措不用。后世圣人穷而在下,不能见诸实事,而乃托之空言,藉以挽回世道人心,于是而道立教兴焉。……汉时佛教始入中国,世遂以儒、释、道三教并称,不知儒固生人同具之道,本无所谓教也。”〔31〕以儒、释、道并称三教,实有矮化“儒”之嫌。西国之教亦然,王韬列举者,有犹太教、挑筋教、摩西教、希腊教、景教、回教、天主教、耶稣教、教、柳艮教、卜斯迭尼教等等,然其说理,王韬以为“实非道之至者也”。即使把它们做一些改进,亦不过“合乎我中国圣贤所云矣”,亦不过“其古圣贤之徒欤”。〔32〕
1702082853
1702082854 《地球图跋》更以耶教之东渐与儒学之西渐为两个同时并进的运动:“综地球诸国而观之,虽有今昔盛衰大小之不同,而循环之理,若合符节。天之理好生而恶杀,人之理厌故而喜新。泰西之教曰天主,曰耶稣,皆贵在优柔而渐渍之,于是遂自近以及远,自西北而至东南,舟车之制,至极至精,而遂非洪波之所能限,大陵之所能阻。其教外则与吾儒相敌,而内则隐与吾道相消息也。西国人无不知有天主耶稣,遂无不知有孔子,其传天主耶稣之道于东南者,即自传孔子之道于西北也。将见不数百年,道同而理一,而地球之人,遂可为一家。今世之览地球图者,当以是说语之,此之谓善观地球图者。”〔33〕地球一家之道,实含有“孔子之道”。
1702082855
1702082856 《杞忧生易言跋》重申列强环伺“非我国之祸,正我国之福”〔34〕之理,认为不仅政治、经济方面“西人在今日所挟以轻藐我中国者,即他日有圣王起所藉以混同万国之法物也”,而且在文化方面,也是一个重要的机遇:“器则取诸西国,道则备自当躬,盖万世而不变者,孔子之道也,儒道也,亦人道也。道不自孔子始,而道赖孔子以明。昔者孟子距杨墨,功不在禹下;昌黎辟释氏,功不在孟子下;今杞忧生论教一篇,功不在孟子、昌黎下。……我于此正可励精壹志,以自振兴,及时而黾勉焉,而淬厉焉,耻不若西国尚可有为也。夫诚耻不若西国则自能及西国而有余矣。”〔35〕
1702082857
1702082858 中国的富强不必以废除“孔孟之道”为前提,不必以废除“中学”为前提,这于王韬乃是十分明确而自觉的观念。“器物”可以西化,“制度”可以西化,但“文化根本”是不可以西化的。王韬倡导西化最力,但同时却又是维护“道统”最力之人。这中间不存在什么自相矛盾。
1702082859
1702082860 第三节 “道统”之维系
1702082861
1702082862 《弢园文录外编》的第一文就是《原道》,阐明中国之“道统”的永久价值以及这个“道统”必能假西洋“器物”文明而益彰之理。
1702082863
1702082864 开篇言中国“道统”之内涵:“天下之道,一而已矣,夫岂有二哉!道者,人人所以立命,人外无道,道外无人。故曰:圣人,人伦之至也,盖以伦圣而非以圣圣也。于以可见,道不外乎人伦。苟舍人伦以言道,皆其歧趋而异途者也,不得谓之正道也。是以儒之为言,析之则为需人,言人不可以须臾离者也。”〔36〕
1702082865
1702082866 接下来讨论“儒道”与“异道”之关系:“我国所奉者孔子,儒教之宗也。道不自孔子始,而孔子其明道者也。今天下教亦多术矣,儒之外有道,变乎儒者也;有释,叛乎儒者也。推而广之,则有挑筋、景教、祅教、回教、希腊教、天主教、耶稣教,纷然角立,各自为门户而互争如水火。耶稣教则近乎儒者也,天主教则近乎佛者也,自余参儒佛而杂出者也。”〔37〕
1702082867
1702082868 若沿“道统”之流而溯其源,穷“道统”之端而竟其委,则知“天下之道,其始也由同而异,其终也由异而同”。以此王韬分析“以政统教”之中国有别于“以教统政”之泰西者,在“术”而不在“道”:“儒者本无所谓教,达而在上,穷而在下,需不能出此范围。其名之曰教者,他教之徒从而强名之者也。我中国以政统教,盖皇古之帝王皆圣人而在天子之位,贵有常尊,天下习而安之。自西南洋而外,无不以教相雄长。泰西诸国皆以教统政,盖獉狉之气倦而思有所归,高识之士以义理服之,遂足以绥靖多方,而群类赖以生长,功德所及,势亦归焉。泰西立国之始,所以皆有一教以统之者也。”〔38〕
1702082869
1702082870 “天下之道”为何始于“由同而异”,王韬以为是环境使然:“天下之人,陆阻于山,水限于海,各自为教而各争其是,其间有盛有衰,有兴有灭,与人事世运互为消长。如道教一变而为异端,佛教流入中国而微,挑筋教、景教、祅教今并无闻焉。回教虽尚遍于天下,而其衰亦甚矣。近惟天主、耶稣两教,与儒教屹然鼎峙。天主教中所有瞻礼科仪炼狱忏悔,以及禁嫁娶茹荤,无以异乎缁流衲子,此殆不及耶教所持之正也。”〔39〕
1702082871
1702082872 “天下之道”为何又将“由异而同”,王韬以为是因为可假之“器物”已产出于西洋:“今日欧洲诸国日臻强盛,智慧之士造火轮舟车,以通同洲异洲诸国,东西两半球足迹几无不遍,穷岛异民几无不至,合一之机将兆于此。夫民既由分而合,则道亦将由异而同。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道不能即通,则先假器以通之,火轮舟车,皆所以载道而行者也。东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西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盖人心之所向,即天理之所示,必有人焉,融会贯通而使之同。”〔40〕
1702082873
1702082874 “天下之道”之“由异而同”,是同于东方之心之理,还是同于西方之心之理,王韬之答案似偏于东方:“故泰西诸国今日所挟以凌侮我中国者,皆后世圣人自作,所取以混同万国之法物也。此其理,中庸之圣人,早已烛照而券操之。其言曰: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而即继之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此之谓大同。”〔41〕“天下之道”将假西洋之“器物”而趋同于“中庸之圣人”。
1702082875
1702082876 《西人重日轻华》一文分析洋人重日轻华之现象,批驳其“中国以大而弱,日本以小而雄,在能与不能之间而已”等言论:“窃以为西人所见,浅之乎视中国也。我中国之所恃者,道而已矣。天不变,道不变。夫以刚道治天下者必折,以柔道治天下者必久。彼轻改祖宗之宪章,斲削天地之菁华,苦生民以媚远人,竭脂膏以奉外物,其外庞然,而其内嚣然,正所谓疾在膏肓而犹不知自治也。若夫我之所以治国者,其先取之于渐,其后持之以恒。渐则斯民由之而不惊,恒则斯民守之而不改,乃所谓善变者也。彼西人乌足以知之哉!”〔42〕
1702082877
1702082878 中日之别,一取刚道,一取柔道,一取突变,一取渐变。日本虽快,然无以恒久;中国虽慢,然能恒而久之。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中超于日。其根本原因,在中日所恃者有不同:中国之所恃者,道而已矣:日本之所恃者,力而已矣。尚力者,先胜而后败;尚道者,虽败而终胜。吾人若能放大视野看王韬之分析,则知其言不差;若能拉长时间看王韬之分析,则信其说必验。此亦证中国“道统”之力量。
1702082879
1702082880 《各国教门说》则在中外教理之对比中,肯定中国“道统”之价值:“当我中国未通于外,所行者惟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所谓人道也,言为人不能出乎此道之范围也,本无所谓教也。”〔43〕佛教行于印度,回教盛于天方,天主耶稣教被于西洋。印度佛教又分而为三(墨那敏教、喇嘛教、墨鲁赫教),天方回教亦分为三(由斯教、穆罕默教、北阿厘教),天主耶稣教亦分为三(加特力教、波罗特士敦教、额利教)。佛教行于中南东三印度,而缅甸,而暹罗,而西藏,而青海,而南北蒙古;回教行于西印度之巴社、阿丹而西之阿非利加洲,而东之葱岭左右,哈萨克、布鲁特诸游牧,而天山南路诸城郭,以及欧罗巴洲之土耳其;天主耶稣教行于大西洋之欧罗巴各国,大西洋之米利坚各国。“天下皆有一教以为纲经,盖牖世教民之所不废也”〔44〕。
1702082881
1702082882 佛教、回教、天主耶稣教,这是三大文明体系,在这三大文明体系之外屹立的,王韬以为就是上述中华文明之“道统”。这个“道统”不仅是可以自立于天壤的,更是其他各教之源:“印度自佛未出世以前,皆婆罗门教,以事天治人为本,即彼方之儒也。自佛教兴而婆罗门教衰,佛教衰而婆罗门教复盛。一盛为耶稣之天主教,再盛为穆罕默德之天方教,皆婆罗门之支变。盖欧洲之学,其始皆根于印度,由渐而西,故天主、天方有时皆不出乎儒教之宗旨。即我中国自古至今,道术分裂,儒分八,墨分三,老庄之道亦分为数支,盖与佛教、回教、天主教之分门别户,同源异流,无以殊也。”〔45〕
1702082883
1702082884 列强环伺,齐集于中国,王韬以为是机遇而非挑战。列教环伺,各文明齐会于中土,王韬同样认为是机遇而非挑战:“今中国各教皆备,虽其教旨各殊,而奉天治人则一也。安知昔之以远而离者,今不以近而合乎!将来必有人焉,削繁覈要,除伪归真,汰华崇实,去非即是,而总其大成者。”〔46〕中国人将以中华文明为根基而总各文明之大成,这是王韬对于中华“道统”之信心。
1702082885
1702082886 《杞忧生易言跋》对中华“道统”之坠落表示出极大担忧:“呜呼!此我中国五帝三王之道将坠于地而不可收拾矣。古来圣贤所以垂法立制者,将废而不复用。用夏变夷则有之矣,未闻变于夷者也。诚如杞忧生说,是将率天下而西国之也。”〔47〕在“文化根本”层面,在“观念大义”层面,“率天下而西国之”,也许会是吾中华民族最悲惨之结局。中华之亡,必亡于是矣。
1702082887
1702082888 《答包荇洲明经》表现出同样的担忧:“所可惧者,中国三千年以来所有典章法度,至此几将播荡澌灭。鄙人向者所谓天地之创事,古今之变局,诚深忧之也。”〔48〕
1702082889
1702082890 《漫游随笔》记载王韬“吾道其西”之努力:“其中肄业生之年长者,……特来问余中国孔子之道,与泰西所传天道若何。余应之曰:孔子之道,人道也。有人斯有道,人类一日不灭,则其道一日不变。……由今日而观其分,则同而异;由他日而观其合,则异而同。前圣不云乎,东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请一言以决之,曰:其道大同。诸问者俱为首肯。”〔49〕
1702082891
1702082892 《扶桑游记》再次重申中华“道统”之永恒性:“席间论中西诸法,余曰:法苟择其善者,而去其所不可者,则合之道矣。道也者,人道也,不外乎人情者也。苟外乎人情,断不能行之久远。故佛教、道教、天方教、天主教,有盛必有衰。而儒教之所谓人道者,当与天地同尽。”〔50〕儒教为可久可大之教,佛、道诸教则无以“行之久远”。
1702082893
1702082894 王韬曾撰有《弢园经学辑存六种》,包括六十卷之《春秋左氏传集释》、三卷之《春秋朔闰至日考》、一卷之《春秋日食辨正》、一卷之《春秋朔至表》、二十四卷之《皇清经解校勘记》、八卷之《国朝经籍志》。此六书均王韬旅居苏格兰北境小村落时所作。《弢园经学辑存序》云:“余闻君言,为戄然者久之,震旦孔孟之道,昭垂天壤,泰西自通中土三百余年,未有译四子五经宣示其国中者,今有之,自君始,吾道其西矣乎!”又谓:“中西之学,自此可以互相传述,岂如向者之有所扞格哉!”(吴宝恕撰,光绪十三年)可知王韬用力于经学,亦是其维系中华“道统”之一种努力,因为“经学”很大程度上乃是“发明道统”之学,而非仅为“训诂之学”。
1702082895
1702082896 第四节 儒、西关系之处理格式
1702082897
1702082898 读九卷本《格致书院课艺》(另见《格致课艺汇编》十三册,应为该书之异本),可知王韬监掌上海格致书院时,其学生已提出过多种处理儒、西关系的方案。
1702082899
1702082900 如赵元益说:“学无常师,中人以身心性命、三纲五常为格致之根源,西人亦当加意考求,而后不违于名教;西人以水火光声化算电热为格致之纲领,中人亦当潜心研究,而后可至于富强。兼听并观,周咨博访,勿傲己长,勿责人短,彼此相资,各得其益。庶几异者日少,同者日多,由格致而渐臻于平治,无难也。”〔51〕这是一个“兼听并观”、“中西相资”的方案。
1702082901
[ 上一页 ]  [ :1.70208285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