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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02 《洋务》以“借法自强”为末,“肃官常,端士习,厚风俗,正人心”为本:“盖洋务之要,首在借法自强,非由练兵士,整边防,讲火器,制舟舰,以竭其长,终不能与泰西诸国并驾而齐驱。顾此其外焉者也,所谓末也。至内焉者,仍当由我中国之政治,所谓本也。其大者,亦惟是肃官常,端士习,厚风俗,正人心而已。两者并行,固已纲举而目张。而无如今日所谓末者,徒袭其皮毛;所谓本者,绝未见其有所整顿。”〔102〕“徒袭其皮毛”是指“末”这一部分,“本”则尚未开始。又谓:“风俗厚,人心正,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西法云乎哉,而西法自无不为我用矣。此由本以治末,洋务之纲领也,欲明洋务,必自此始。”〔103〕此处亦以“风俗厚,人心正”为本,而以“西法”为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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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04 《设领事》以“举贤任能”等为本,以“练兵选士”等为末:“夫有国家者,在乎举贤任能,敬教劝学,通商惠农,所谓本也。练兵选士,制器造舟,开矿理财,所谓末也。睦邻柔远,一视同仁,破除畛域,相见以天,此以尽乎内者也。遣使臣,设领事,通文告之词,浃往来之谊,此以尽乎外者也。本末兼备,内外交修,则庶乎可矣。”〔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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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06 《欧洲将有变局》以“富强”为本,以“其余”为末:“今日我国之要图,首在富强。欲强则自练兵始,欲富则自治民始,此二者皆本也,其余则末而已矣。仿效西法,崇尚西学,次第以行之可也,而其大端则在得人始。”〔105〕“富强”为本之说亦见于《兴利》一文:“如是天下何由而治?盖富强即治之本也。……故舍富强而言治民,是不知为政者也。”〔106〕《理财》亦以“富足”为本,“其余”为末:“今天下理财之急务,在乎节浮开流,革奢崇俭,所以富国而足民者,其大要不外于此。盖此乃本也,而其余则末也。”〔107〕又谓:“财阜俗康,而天下自治,此所谓本也。其余一切理财之说,皆末也。本立而末举,然后次第行之,乃始不止以救一时之急,而可以巩万世之基。”〔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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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08 《纪英国政治》以“政治”为本,以“水师”等为末:“顾论者徒夸张其水师之练习,营务之整顿,火器之精良,铁甲战舰之纵横无敌,为足见其强;工作之众盛,煤钱之充足,商贾之转输负贩及于远近,为足见其富。遂以为立国之基在此。不知此乃其富强之末,而非其富强之本也。英国之所恃者,在上下之情通,君民之分亲,本固邦宁,虽久不变。观其国中平日间政治,实有三代以上之遗意焉。……由此观之,英不独长于治兵,亦长于治民,其政治之美,骎骎乎可与中国上古比隆焉。其以富强雄视诸国,不亦宜哉!”〔109〕其所以“富强”者,在“政治之美”,故“政治”为本,“富强”为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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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10 《平贼议》以“民治”为本,以“兵治”为末:“当今平贼要务,首在治兵与治民而已。治兵则在良将,治民则在良有司。兵治,平贼之末;民治,平贼之本。盖未有民不治而贼平者也。”〔110〕此处“民治”亦属“政治”范畴。“兵治”作为“平贼之末”,只能“治其表”;“民治”作为“平贼之本”,方能“治其里”。“表里兼该,本末交尽,而天下有不乂安者乎!”〔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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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12 《上当路论时务书》以“治民”为本,以“仿效西法”为末:“西学西法非不可用,但当我相辅而行之可已。书有之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治民本也,仿效西法其末也。……如西国之法,斲削之尤甚者也,必也择其善而去其不善,不必强我以就人,而在以彼之所学,就我之范围,神明变化焉而民不知。”〔112〕此处核心是反对“舍己以从人”〔113〕,反对“强我以就人”,故“我”为本而“人”为末,“中国”为本而“西法”为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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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14 《与周弢甫徵君》以本末而分中西:“盖中国以为用心之精不在于是,韬故曰:形而上者中国也,以道胜;形而下者西人也,以器胜。如徒颂美西人而贬己所守,未窥为治之本原者也。”〔114〕西人有道有器,于中国则以器胜;中人亦有道有器,于西人则以道胜。非谓中人尽有道,而西人仅有器也。换言之,王韬此处是以为“中国”之道胜于“西人”之道,而“西人”之器胜于“中国”之器,两者互有胜负,不可扬人而贬己,扬西而贬中。著者以为此种说法非全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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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16 《救时刍议》又言:“夫六经载道,穷经所以行道,中国数千年精神悉具于六经。而西学者,缋六经之未具,又非中国诸子百家所能言。”〔115〕六经属于“道”,而西学属于“未具”,此处亦是以本末关系而区分中学与西学,而以“中学”为本,“西学”为末。与上文以道器关系而区分中西,可以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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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18 中国哲学之思维的特点是“本末无定位”:相对于“制度”而言,“器物”是末而“制度”是本;相对于“观念”而言,“制度”是末而“观念”是本。关键是看“上下文”,在甲种“上下文”中为本者,在乙种“上下文”中变为末;在乙种“上下文”中为本者,在丙种“上下文”中变为末。故王韬时而以“富强”为本,时而以“富强”为末,并非自相矛盾,只因其处于不同的“上下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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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20 中国之所谓“近代化”,第一步是所谓“器物西化”,此时“制度”与“观念”是本;第二步是所谓“制度西化”,此时“观念”是本。洋务派守的是“制度”之本,王韬守的是“观念”之本与“文化根本”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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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22 第八节 “中式”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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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24 人生观是儒学思想的一部分,因为儒家最为讲究言行一致、理论与实践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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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26 王韬撰《择友说》,倡导儒家“取友之道”:“取友之道,人品为先,学问文章,其末事尔。顾交友最难于知人,其始要不可不择也。择而后交则寡尤,交而后择则多怨。”〔116〕又谓:“故以势交者,势败则散;以利交者,利尽则疏。然则择交当奈何?当今之世,品高行直者既已罕觏,惟有求其气谊融洽,性情投合者斯可耳。羲《易》有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礼》曰:营造同术,合志同方。皆可为取友之法。”〔117〕又把“友”放到“五伦”之背景上定位:“呜呼!论友在今日,抑末矣。揆其本原,朋友居五伦之一,固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并重。……故朋友一道,可通于君臣。故其间遇合隐显,数不可知。”〔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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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29 《智说》倡导“五德归智”之论:“世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德,吾以为德唯一而已,智是也。有智则仁非伪,义非激,礼非诈,信非愚。盖刚毅木讷近仁,仁之偏也;煦妪姑息近仁,亦仁之偏也。慷慨奋发近义,复仇蹈死近义,皆未得义之中也。礼拘于繁文缛节,周旋揖让,则浅矣。信囿于硁硁自守,至死不变,则小矣。而赖智焉,有以补其偏而救其失。智也者,洞澈无垠,物来毕照,虚灵不昧,运用如神。其识足以测宇宙之广,其见足以烛古今之变,故四者皆赖智相辅而行。苟无以济之,犹洪之无薪火,巨舟之无舟楫也,安能行之哉!世人不知智之为用,故作智说以明之。”〔119〕以“智”而统率儒学之全体,是中国哲学批评由第一期(“德为先”)进入第二期(“智为先”)之关键,亦是儒、释二教最终并轨而生成宋明“新儒学”之节点。宋明“新儒学”非他,儒之“善与德”与释之“智与慧”之合成品也。王韬“重智”,实为中国哲学批评第二期之余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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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31 《华胥实录序》于“宇宙背景”上定位“人生”:“夫人处宇宙间,犹蜎蠕耳,其所历之富贵声华,曾不能一瞬,则生平之丰啬荣辱,悲喜合离,境也,遇也,而无非梦也。石火电光,镜花泡影,应作如是观。”〔120〕论及自我,则云:“嗟予不幸,脚插尘中,凡前之因果,后之轮回,俱未可知,而一身所值之境遇,俯仰间遂有为陈迹者,余独何心,谁能堪此!……故余以生为至悲,以梦为至乐,人虽觉而如梦,余虽梦而犹觉。……是以所离者身,所合者心;有心中之心难以离,遂有身外之身作以合。呜呼!榖不并时,死不同穴,而祇于梦之顷,亲其謦欬,接其形容,以聊诉缠绵郁结,其缘为何如耶!我生不辰,素心莫慰,彼苍者天,曷此其极!”〔121〕《幽梦影序》亦以“梦”定位人生:“夫人生于世,原不过一梦耳。梦而至于影,斯更涉于微茫已。”〔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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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33 《弢园尺牍序》述“不乐为世所用”之生活理想:“呜呼!余虽非忘世者流,而亦不乐为世所用。麋鹿野性,自幼已然,其不能远城市逃山谷者,为饥所驱,迫于衣食计也。使有二顷田、五亩园、万卷书,即当闭户谢客,长与世绝,而毋至于敝精劳神,与悠悠行路之人相周旋揖让也。此固素志之不可诬也。”〔123〕《与英国傅兰雅学士》亦谓:“韬生平所好,在驰马春郊,徵歌别墅,看花曲院,载酒旗亭。此固骋一时之乐事,快平日之豪情,踪迹多在张园、徐墅间。”〔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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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35 《重订西青散记跋》述对于遇与不遇之“平等观”:“西青散记于士之遇不遇,皆作平等观:富贵何荣,贫贱何辱!文章功业,其道一也。不妄感慨而感慨真,不妄悲叹而悲叹切。幽栖草泽,伏处岩阿,得以自全其物外之天。其视黼黻庙廊,刻划金石,等浮云于一瞥者,固何如也。人必具此胸襟,而后可读西青散记。”〔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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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37 《弢园老民自传》兴“无子”之叹:“老民无子,有女二:长曰婉,字苕仙,归吴兴茂才钱徵,早殒:次曰娴,字樨仙,生不能言。呜呼!老民既无子矣,而复夺其女,不解造物者所以待之抑何刻酷至斯哉!自始祖必宪至今二百四十余年,七叶相承,五代单传,仅得男子十有五人。老民以下有从姪三人,相继夭没。于是自明以来,巍然硕果,仅存老民一人而已。天之所废,谁能兴之!天不独厄老民,而或将并以毒王氏也,恐王氏一线之延,至老民而斩矣。噫嘻!不大可痛欤!尤可异者,曾王父娶于沙氏,大父娶于李氏,父娶于朱氏,其家并无后。老民弟娶于夏氏,髫龀俱亡。老民先娶于杨氏,危乎不绝如缕;继娶于林氏,亦已不祀。祖姑嫁于汪,伯姑嫁于曹,宗祧并绝。老民族党无存,密亲盖寡,侧身天地,形影相吊,岂天之生是使独欤!老民每一念及,未尝不拔剑斫地,呵壁问天也!”〔126〕此为典型“中式人生观”;西人无子,未必有如此之悲叹。盖中之学人以“可久可大”为理想,于天地欲可久可大,于国家民族欲可久可大,于家庭亦欲可久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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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39 《与友人》述一种“大人生观”,亦可谓“中式生命观”:“大千世界,无量众生中,而有一我虱于其间,虽至爱如父母,至亲暱如妻子,不能喻我心之悲忧惨怛,代我身之疾痛困苦也。所堪自喻者,耳目口鼻知想意识也。天地间有一我,人不为多,无一我,人不为少。朋友交游,亲戚昆弟中,有一我不足奇,无一我不足异。即知我喜我者,亦不过为我悼惜数日而已。即至爱如父母,至亲暱如妻子,亦不过痛哭丧明,哀恸失声,呼天抢地,愿随泉下而已。我在世间见人忽而生,忽而死,忽而长,忽而老,或漠然置之,或有时动于心,一哀而出涕。我于人如此,人于我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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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41 “我父母死,我不能与之俱死,饮食衣服如故也,游戏徵逐如故也。而光天化日之下,已无我父母之声音笑貌矣,即索之幽冥杳渺亦不可得。人生则气聚,死则气散,既死后之有无,不得而知。佛氏所云轮回之说者,谬也。我妻死,我不能为之不娶,琴瑟好合如故也,闺房宴笑如故也。而茫茫万劫,永无相见之期,悠悠廿载,并无入梦之夕。命绝缘尽则死,夭殇短折亦数之莫逃。佛氏谓人深于情者可结再生缘,亦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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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43 “人生事事可以身亲尝其境,独至死之一境,断不能亲尝而告人。见人死则幸我之尚生,而又惧我之必死。自生人以来,死者不知其几那由他,几恒河沙,从未闻有自死重甦者。即有之,皆言如梦初醒,言或至冥中者,则由心所造也。盖一切幻境,都由心造。佛氏入中国,有天堂地狱之说,世间无智无愚,皆坚信不变。生时常存此境,于心病剧时,即现此境。故为冤孽索命不死者,非真有鬼也,平时馁气之所乘,良心之所发也。人生行事,善恶不能自知,但有歉然于良心者即为恶。盗窃奸杀,其始皆知其不可,而易一念仍为者,良心昧也。然昧者必有时而明,死时即以其良心自讼矣。一切刀山剑岭,燄坑血湖,皆其良心自刑也。人生不能无死,壮岁而死与百年而死,等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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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45 “快哉!东坡之言曰:猪羊蒜韭,逢著便喫;生老病死,符到便行。此老胸中固空洞无一物也。世间自促其死者多矣,非顺受其正者也。每念人生忙迫一场便休,为之三叹。呜呼!世之营营不息,奄奄旋没者多矣,殊未达耳。愚人以死为悲,圣人以死为休。夜台冥漠,我与共息!”〔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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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47 就气魄之大、胸襟之广、境界之高而言,此《与友人》实近代以来之不二篇章,可圈可点者多有。既可承苏东坡前后《赤壁赋》之胸怀,又可明曾国藩同治元年(1862)四月十一日读完程子、朱子等书后所撰“日记”之境界,殊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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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49 则可知真通“中学”者,无不有“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曾国藩语)之“大人视野”。王韬不过是其中一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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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3051 〔1〕 王一川:《王韬——中国最早的现代性问题思想家》,《南京大学学报》1993年第3期,第58—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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