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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40 对于现代人来说,认识到这样的原则是轻而易举的。可是,在孔子的时代,要达到这种认识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正如历史上所昭示的一样。孔子时代的世袭贵族很少主动表述他们的思想观点,只是“颠覆性”的儒学使他们不得不进行防御的时候,他们才被迫发展出一种完整的哲学。公元前3世纪,作为韩国公族后裔的韩非子能言善辩地谴责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认为,君主和臣民有着基本一致的利益。在韩非子看来,爱君如父的想法是愚蠢的。父亲希望保护他的儿子,但君主却“在战争时期使他的人民丧命,而在和平时期则耗尽他们的劳力”。[647]根据韩非子的观点,人民是愚味的,当权者根本不必关注大众的利益。明智的君主不需要仁爱和公正,因为这些东西会导致无序。君主必须长久保持其财富和权力,因为所有的臣民都想着杀死他们的君主并取而代之。所以,君主不应该相信任何人,而只能持续不断地严厉监督所有的人。甚至君主的首要大臣也不应被授予太大的权力,而是要使他们对国君保持敬畏。韩非子的结论是,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必定造福于民的有序和良好的政府。[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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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42 这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为支持这一理论,韩非子还引用了许多例证。但孔子想到的却是别的。孔子拒绝承认人人互相为敌的状况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相反,他认为人们应像是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以至于“四海之内,所有的人都是兄弟”[649]。确实,家庭之内要有秩序,甚至要有纪律,但是,促使人们遵守规矩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能够产生共同目的的、进行合作的积极愿望。所以,它也是政府应该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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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44 “夫子说:‘如果以法令的手段导引人民,以惩罚的手段维持秩序,人民便会仅仅是寻求躲避惩罚,而没有任何道德责任感。但是,如果用德行(包括告诫和典范)引导他们,并依靠礼来维护秩序,那么,人民将会感受到他们的道德责任,并去主动端正自己。’”[650]这是孔子政治哲学的基础。没有消极的惩罚,只有积极的典范;没有让人民不去做什么的严厉规定,只有让他们应该去做什么的说服教育;没有用恐吓来统治的强权国家,只有一个协作性的共同富强的国家。在这样的一个国度里,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存在着相互理解和善良意志。在这一点上,孔子与最现代的民主理论是一致的。林赛写道:“一个民主社会的成立或崩溃取决于人们是否能够相互理解,这种相互理解就是,每个人都把别人而不是把自己当作目的。”[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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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46 每一种政治哲学在一定程度上都反映了它的创作者所处的政治环境。古希腊有大量的民主政治经验,但这并不总是幸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某些方面出现了民主政治的衰败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便对“纯”民主表示了严重保留意见的态度。[652]另一方面,在古代中国,包括孔子在内,并没有人曾经梦想过如我们现在所知晓的民主政治的可能性。既然人民从未拥有过政治权力,政府的任何弊病就难以归罪于人民。孔子坚决站在人民一边,严厉谴责他们的剥削者——世袭贵族,因为正是这些贵族们把现实中的问题都归咎于人民。孔子一再重申,如果在位者是善良的和称职的,人民就会效仿他们的行为,而任何剧烈的惩罚也就没有必要了。[653]弟子曾子具有与孔子相似的气质和思想倾向。有个人被任命为执法官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曾子,而曾子则告诫那人说,作为执法官,当发现了一个普通人的犯罪证据时,不要为此而欢喜,而要感到悲哀和痛心,因为普通人的犯罪是以下事实造成,那就是:统治者“丢弃大道已经很久了”。[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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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48 柏拉图被划归为哲学家之列,孔子则经常被称作宗教导师。然而,柏拉图却认为,与侍奉神灵相比较,“民间事务不值得过问”。[655]反倒是孔子对人民生活给予了极大的甚至是专门的关注。“樊迟问德行。夫子说:‘就是去爱人。’他又问知识。夫子说:‘就是去认识人。’”[656]因为由普通人所构成的人的大多数受到了严重压迫,所以,孔子的主要愿望便是改革政府,使人民的生活安宁幸福。可以说,孔子把他的最高赞誉留给了善待人民的统治者。[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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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50 孔子不是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如果人民仍旧生活在可怕的贫困之中,任何其他改革都是无益的。当他被问到准备为大众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时,孔子回答道:“使他们富裕起来。”[658]对于巨大的财富和拥有它们的人,孔子表现出的是轻蔑甚至是敌意。[659]孔子责怪发了财的弟子,无论他们是自己致富还是帮助他人敛财。他说:“君子帮助的是那些生计匮乏之人,而不是使富人更富有。”[660]我们已经看到过了,当弟子冉求着手增加对人民的税收,以便为季氏积累更多的财富时,孔子就不承认他是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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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52 许多政论家都主张,富人会在一定程度上比穷人对政府有更大的影响。[661]可是,孔子没有这种念头。在古代中国,商业无足轻重,致富的主要方式就是做官和收税。当权者要想发大财,必须得额外征税。这样,孔子就会自然地认为,要想非常富有,就得是个压迫者。孔子不是共产主义者。他认为统治者也有权生存,但却不是去过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如果他们能尽其职责,就应该得到适合其地位的生活享受。如果他们照顾到了人民的利益,人们是不会吝惜给他们以适合其地位的消费的。但是,如果他们做出了与上述要求相反的行为,他们就是吸血鬼。“夫子说……‘如果一个国家是依据大道来治理的,一贫如洗和处境低微就是一种耻辱;如果这个国家的所作所为不是依据大道的,那么,令人耻辱的就是富有和做官。’”[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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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54 孔子主张,人民一旦脱离了贫穷,就应该接受教育。[663]我们已经看到,实际上,孔子至少倡导了某种全民教育。他曾宣布,无论是多么贫贱的人,只要来向他寻求真理,他都全力以赴地帮助其解决难题。孔子从未拒绝过一个学生,他也因此而深感自豪。孔子把学生接收下来,训练他们以从政之艺。只要他们是有才智的和勤奋刻苦的,孔子并不在乎他们的出身和贫富状况。[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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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56 就这样,依靠着倡导一定程度的全民教育,以及对那些有抱负的平民“君子”进行教育的计划,孔子向世袭贵族垄断下的政治秩序发动了最终的致命一击。我们这些视普及教育为理所当然的人很难认识到这是怎样的一场革命。在西欧思想领域,德莱尔·伯恩斯(C. Delisle Burns)说过:“教育的普及在大约1850年以前很难开始。在此前的世纪里,它被认为只对统治阶级才是有用的……”[665]孔子确实是培养弟子从政的,但他所接受并加以培养的是相对来说出身贫贱的穷人,这对当时的社会现状是具有破坏性的。[666]这一点也被一位英国牧师认识到了,此人就是J. 特威斯特大师(Reverend J. Twist),他在1822年撰写了一本名为《教育穷人的政策》的小册子,在这本书中他警告说:“贫民阶层有一种荒谬的观念,认为他们与上层社会有同等的资格,同样拥有获得和增进知识的权利。这种看法可能会导致对公众和平的威胁,这正如某些革命狂热者有意图地教导人民说:是人的原因,而不是上帝的意志,才使人民劳作和受穷。”[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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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58 孔子教育学说的革命性质并不为他的同时代人所欣赏,或者他们可能还认为这太不现实,不会有任何实际效果。只是在知识的“毒素”被作了不可忽视的传播之后,我们才看到了对它的危险性的谴责。道家著作《老子》(当今多半学者认为明显完成于孔子时代之后)[668]的作者宣称:“人民难于治理的原因是,他们知道得太多了。”[669]法家的韩非子断言,在他的时代,太多的应该用于经济生产的时间完全被浪费在了学习上,这应归罪于孔子和其他人的有害的榜样。为矫正此种弊端,韩非子重申,应该销毁文献典籍。[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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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60 当孔子在其有生之年大讲特讲其改革方略之时,显然并没有人为此而感到惴惴不安。孔子从未像孟子那样,直言压迫性的统治者应该被处死或者农民与帝王之间没有禀赋方面的不同。[671]如果孔子这样去做,他的整个改革运动极有可能会在很好地开展之前就被制止了。孔子依靠着某种程度的机智老练而打下了一个基础,在此基础之上,孟子才有可能在一个世纪之后大胆放言而不受惩罚。这其中确实有一个机智策略的问题。孔子曾发表意见说,当一个人生活在腐败政府之下时,他应该准备一有机会就大胆行动。但是,因为言语本身不能矫正外界状况,所以,他在言语之时,还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小心谨慎。[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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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62 然而,孔子并不总是谨小慎微的。在任何情况下,孔子都不想放弃他的基本信念,这个信念就是:就其本身而言,每个人都具有伟大的和本质上的平等的价值。孔子曾把弟子子路称赞为这样的一个人,他“穿着破烂的麻布袍子,能与身着轻裘的人并肩而立,却没有丝毫的羞耻之感”。[673]孟子引述孔子的话说,如果他的主张和行为是不正当的,即使面对的是最卑贱之人,他也将害怕与之争斗,“但是,如果反躬自问,认为自己是正当的,那么,即使是直面千百万人,也要勇往直前”。[674]孔子也同样宣布说,大臣自己的良心要比他的君主的命令具有更高的权威。[675]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重要区别是道德。尽管伟人并不多见,但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伟人。人生的真正价值与出身、财富或地位毫无关系,它依靠的是人的行为,亦即依靠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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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64 孔子是不会同意《独立宣言》中“所有人生来平等”的主张的。但他会同意1789年《法国人权和公民权宣言》中的主张,即:人“在他们的权利方面是平等的”。孔子认为他的一个弟子适合于登上君位,尽管这位弟子不是国君的儿子,并且还受到了某种家世阴影的不利影响。但孔子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位弟子是有德行和有才能的。[676]孔子也坚持认为,所有的人都有受教育的平等权利,限制他们受教育的只是每个人的才智和勤奋程度。这种主张具有根本的重要性。既然孔子认为政府的官职应该直接依据德行和才能来任命,那么,平等教育就意味着,在得到和提高社会和政治地位方面,人们有着几乎不受限制的平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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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66 孔子显然是站在人民一边的。孔子从未像西塞罗那样用轻蔑的口气讲述过“无知的民众”之类的话语。[677]不过,孔子的确认为人民是无知的,因为那时的大众实际上就是那样。既然人民确实无知,孔子就从未建议过把政府交与大众之手。孔子不怎么相信多数人判断的正确性,也不太相信世袭贵族判断的正确性,他认为这些人都需要进行教育。[678]孔子曾说:“普通人可以促使他们遵循适当的行动路线,但不必让他们理解。”但是,当我们面对这个有些含糊的表述时,必须指出另一项表述,在此表述中,孔子倡导说,要以大道教育普通人,并以此作为改进政治运作的手段。[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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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68 在某些方面,孔子实际上是把普通人的常识作为他的判断标准。我们在上一章已经看到,孔子认为并没有关于真理的恒定权威。在科学上也没有这样的权威。然而,有一种荒谬的说法认为,所有的人在科学方面都是平等的。这就等于是说,任何人都能稳健地管理一个化学实验室或一所医院。其实,在科学方面,只有受过适当教育的人才会是称职的,尽管任何正常的和有才智的人都有接受此种教育的能力。实际上,孔子就是坚持了这样的思想。他保证接收任何一个有才智的学生。无论他们的社会背景如何,孔子都要把他们教育得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道德判断。但是,孔子并不依赖任何神的启示或任何特殊权威的陈述,以确保他的观点被学生所接受。像科学家一样,孔子相信,通过诉诸人们的理性,他会使学生们信服的。这就是《论语》中内容有些含糊的一章的意思。在这一章中,孔子认为,普通人就是标准,依照这一标准,人们的行为的正确与否可以得到检验。[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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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70 孔子所构想的最高的政治之善是人的幸福。这具有绝对的重要性,并且很不同于仅仅使人们得到福利。最残暴的君王也可能声称,并且甚至是虔诚地相信,他们的统治是无所不至地关怀人民之福利的。比如说,公元前3世纪的专制君主、秦朝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曾使得数以千计的人被迫死于劳役,以建造大型宫殿和巨大的防御工事。然而,秦始皇在一项个人声言中却向人们郑重宣告,他是“圣人的化身。……为政事不懈操劳。……所以,所有的人都受益于圣人的神圣的仁慈”。[681]法家韩非子也认为,人民通常太愚蠢了,以至于不能弄明白这样的君主赐与他们的利益。[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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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72 当然,所谓政府给人民带来福利的主张可以意味着任何事情。但是,幸福却是别样东西。“叶公问如何治理政府,夫子说:‘当一个良好的政府出现之时,近处的人会感到幸福,远处的人也会赶来。’”在另外一次,孔子说,当别国的人民打听到一个真正良好的政府时,他们是那样渴望在这个政府的治下生活,以至于会“背上他们的孩子赶来”。[683]这种观点的重要旨趣是,它们是让普通百姓,而不是其他人,来判断什么是好的政府,什么是坏的政府。人们可以被迫遵守秩序和从事生产,但却不能被迫感到幸福,就好像不能强迫一匹马低头饮水一样。只有依照人民的标准而臻至良好的政府,才会使他们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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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74 这样一来,我们必须进一步探究,当孔子讲到普通人民时,他指的是非贵族的全体人民吗?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古希腊的民主政治被人数众多的奴隶阶级的存在给严重毁损了。可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勉强接受了当时的现状,即一些人仅仅是另一些人的“工具”。[684]这样一来,对我们眼下的探究而言,重要的是去看看孔子是否也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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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76 在任何真正的孔子本人的表述中,既未提到奴隶,也未提到奴隶制。这显然是说,或者孔子认为奴隶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以至于不需要予以评说;或者是在他的时代奴隶的数量极少,以至于奴隶制度相对来讲是不重要的。很清楚,后者是正确的解释。我们有证据证明,在孔子时代之前和之中是有奴隶的,但却是少量的和零星的。韦慕廷(C. Martin Wilbur)在其《中国西汉奴隶制》的研究中说,中国的奴隶制在汉代之前只是个“不充分的和不发达的体系”。他估计说,汉代的奴隶不足人口的百分之一,而在此之前的时代可能更少一些。[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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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78 可是,这并不能肯定地说,奴隶之外的其余的人都是完全自由的。有许多证据说明,当时的劳动大众总的来说酷似于农奴的身份。在那个时代,几乎无法制止掌握权力的统治者役使他们的臣民。如果我们相信《左传》和《国语》的记载,与臣民们的日常生活相关的许多方面都受到了政府的非常严格的管制。在某些情形下,即使是高级大臣在都城都没有自己的固定房舍,而是要依照国君的意志搬来搬去。[686]普通百姓的居处和做工的地方都有明确而严格的规定,如果他们不遵守,就会受到惩罚。毫无疑问,这些后来的著作对事实所作的详细说明和呈现出的人民大众受管制的情形比实际情况更有计划,也更严密。到了周朝后期(春秋战国时期),法家人物开始主张对人民严格编户。事实上,坚持“返回到古代道路上去(复古道)”的主张的,正是那些被称作革新者的法家人物,而不是儒者。也正是为了反对强制性的管制和赞成较高程度的人身自由,孔子才发起了他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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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80 现在,我们看到了孔子想要的东西。为了取代世袭贵族的专横统治,孔子主张应该让最有德行和最有才能的人依据全体人民的利益而进行统治。为了替代一个恃强凌弱的掠夺性的社会,孔子希望看到一个人人为全体人的利益而尽其所能的合作性的社会。这是一个美好的理想,但是,怎样才能实现这一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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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82 最近出版了一部书,作者是郭沫若,这是一位具有“左”派倾向的杰出的中国学者。此书所描述的孔子不仅仅是人民卫士,而且是武装革命的鼓动者。可是,郭氏为证明他的后一种观点而提出的证据明显是脆弱的。郭氏显然是要依靠着他的热情,为孔子洗清自古以来的错误的指责,即指责孔子是他那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的工具。但是,郭氏走到了相反的极端。[687]孔子的确曾有两次受到了诱惑,打算加入到背叛其上司的那伙人之中。但是,即使孔子真的那样做了,并且反叛者也获得了成功,这也不过是以一套世袭贵族政治取代了另一套。那种强有力地和完全彻底地改变现存的政治制度的真正的革命,在孔子的时代是不可能发生的。贵族的叛乱司空见惯。普通百姓有时也会对他们的压迫者奋起一击,但这种暴动从未有意要改变当时的政治制度。老百姓并不知道如何管理政府,他们甚至不认为他们有权利或者有能力进行这种管理。只是在儒家教育实施了几个世纪之后,贫穷出身之人才开始坐上王位。要说孔子打算用武力去寻求贯彻他的理想,那将是既不切实际,亦有忤他的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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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84 当然,孔子也没有倡导使用选举的手段。这不仅是因为在人民之中完全缺乏有关的必要教育,更重要的是,在古代中国并没有人曾想到过或听到过选举的做法,然而,政治选举在古希腊却是众所周知的。孔子不得不通过与占据权位的世袭贵族相往还而开展他的工作,推行他的政治改革。所以,尽管孔子并不喜欢世袭制,但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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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86 有一种常见的观点认为,孔子是在寻求恢复名义上在位的周天子的权力,但是,持有这一观点的人并没有提出什么有力的相关证据。在《论语》中,孔子从未认真提到过在位的天子。周天子早已成了傀儡,也缺乏政治威力和品格力量。孔子在世期间,几个觊觎王位者之间就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有时是流血的斗争。[688]也许部分地正因如此,孔子才认为,完全可以说华夏中国是“没有君主(无君)”的。[689]要去企图恢复不能胜任的周氏家系的权力,对任何人都无好处,并且孔子也没有这种想法。[690]相反,孔子(像后来的孟子一样)认为,还不如建立一个新的中央权威机构去取代周天子的位置。这个意思无疑表达在他所说的希望重新建立“东周”的想法之中。[691]孔子认为,如果一个国家治理得非常好,全体人民就会被强有力地吸引住,以至于他的统治者不久就会控制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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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95488 为了实现这样的计划,孔子希望找到一个真正有德有智的统治者。尽管孔子从未像孟子那样直截了当地表述革命权力的学说,[692]但他却一再澄清说,仅仅是具有家族继承权的人尚无权进行统治,而任何不称其职的统治者也没有资格在位。“夫子说:‘如果一个人能端正自己,管理政府还有什么难处呢?但是,如果一个人不能把握自己,他又怎么去管理别人呢?’”[693]既然他那个时代的多半当权者都明显缺乏自控,这样的论述就显得特别尖锐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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