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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何谓“雅言”,说解虽多,仍不清楚。大多解说为文字(汉字)即书面语言。朱熹注为另一解说。本读以为这又是一个关键问题:中国一大特色是言(口头语言)文(书面语言)的殊途同归。我以为,中国的书面语言并非口头语言的记录或保存,它本身有独立的起源,大概源出于结绳记事。所以六书中应以“指事第一”为原则。它本为远古巫师→君主→贵族所掌握,神圣而神秘;其后由于传授经验、历史事实和祖先功业而与口头语言结合,但又始终和而不同,仍然保持其相对独立性格。中国书面语言对口头语言有支配、统率、范导功能,是文字(汉字)而不是语言(口头语言)成为组合社会和统一群体的重要工具,这是中华文化一大特征,它是“太初有为”(参看17.19章)的直接记录和表现,影响甚至决定了中国思想的基本面貌,极为重要。重形而不重音,极灵活而又有规范,中国语文之不可能拼音化,不可以西方语法强加于上,亦以此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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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 叶公 问孔子 于子路 ,子路 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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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叶公问子路:孔子是什么样的人?子路没回答。孔子说:“你为什么不说,他这个人,用起功来便忘记吃饭,经常快乐而忘记忧愁,不知道自己快老了,如此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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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注》:盖凡夫子之自言,类如此,学者宜致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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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子路没回答,很难回答,很难概括描述孔子;孔子自己的回答,则生动平易,短短几句话,点出一个超脱世俗的人。这人已解决“畏”的问题,忘却“老之将至”,死之快来。 孔子多次讲到“乐”,称赞颜回“不改其乐”。后世阳明学派也说“学是学此乐”,此“乐”即“仁”,乃人生境界,亦人格精神。较之念念以死为怀,深知死之不可避免从而激情满怀,似可见高下。当然,所谓“孔颜乐处”之原始根源仍在巫术神秘经验,即人与宇宙万物合为一体之销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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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面篇章所再三说过,中国是“太初有为”、“太初有道(行走)”,因“此道”而有“此情”:情况之情,情境之情,如《周易》所言“类万物之情”。由此客观的“情”、“境”而有主观的“情”(生活感情)、“境”(人生境界)。这就是中国“哲学”的主题脉络。 诗文中的各种情境,陶渊明诗(如本读开篇所引)即具体展示这种生活感情和人生境界。王国维讲“境界”也应从此解。从而,情境便不止于道德,实乃超道德,这才是“天人之际”。解“为天地立心”为道德之心,强天地以道德,似崇高,实枯槁,且不及佛学禅宗矣。实则“为天地立心”之“心”,非道德,非认知(理性),乃审美:鸟飞鱼跃,生意盎然,其中深意存焉。年轻学人动辄引西方悲观主义指斥中国传统为浅薄,据云只有认上帝全知全能,人类必犯错误才深刻,并认为以“应然”作“实然”乃人类理知之狂妄,亦乌托邦所源起。其实,正因为无上帝信仰,中国传统才建此“乐生”的宇宙观,以为支持,以求奋进;日日新,又日新,以积极乐观之态度来对待生存、生命和认识,也才将“应然”、“实然”相联结,以人能“参天地赞化育”来勉励,人之地位虽甚高大,但此种生命哲学之悲苦底蕴、艰辛情境,岂必亚于人应匍匐神殿下的教义? 而此生命哲学最终归结为“乐”的心理—生活—人生境界,“成人”、“立圣”即成此境界,所以我反对本世纪之反心理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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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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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孔子说:“我不是生出来就有知识,而是爱好古代,努力探求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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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注》:敏,速也,谓汲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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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论语》一书多次言“敏”,一般均作“敏捷”、“聪敏”、“疾速”解。因《说文》有“敏,疾也”。陈大齐《论语臆说》云,不应作“疾速”而应作“黾勉”解, “敏以求之是努力探索的意思”。可从。孔子再一次声明自己是后天努力学习的结果,从不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更不宣讲奇迹神启,总是强调孜孜不倦地学习,这正是孔子和孔学要点之一, 亦为中国人谦逊美德之所本。后来儒者把孔子抬到“天纵之圣”,大失真意。而所谓“好古”者,即重视、珍贵历史经验之积累、学习也。实用理性者,亦历史理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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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 子不语: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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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孔子不谈怪异、暴力、叛乱、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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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注》谢氏曰:圣人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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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怪异、鬼神,难以明白,无可谈也,故不谈。暴力、战乱,非正常好事,不足谈也,也不谈。其中前者几乎确定了儒学基本面目,不谈论、不信任各种神秘奇迹、超越魔力等等非理性东西。“宰我问于孔子曰:‘……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人邪?抑非人邪?何以至于三百年乎?’孔子曰:‘予,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可胜观也。夫黄帝尚矣,女何以为?先生难言之。’宰我曰:‘……予之问也固矣。’孔子曰:‘黄帝……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大戴礼记·五帝德》)先是避而不答,最后强作理性回答,否认人能活三百年。此外如记载孔子解释“黄帝四面”(黄帝有四张面孔)为黄帝派四位大臣管理四个方面等等,都显示出这一特征。中国远古神话的阙如,至少一部分确是孔子、儒学有意删、改、不谈、不录和予以理性化解释的结果。这也正是引理入情,避开情感的非理性化的开拓方向。中国人爱讲合情合理、入情入理、情理交融,使情、理均无绝对独立性的发展,乃此文化之优点,亦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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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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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孔子说:“三个人一起走路,也定有值得我学习的老师。选择优点而学习,看到短处而改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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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注》: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恶,则我从其善而改其恶焉,是二人者皆我之师也。尹氏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则善恶皆我之师,进善其有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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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谦虚好学至此,与今之目中无人者大异。为什么是“三人”?朱注与4.17章“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相通,但未免过于死板可笑。其实是说,即使只有两人同行,也仍然有可以学习的对象和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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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3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 其如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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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孔子说:“上天给了我品德,桓魋能对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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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集释》《史记》:孔子过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之下,桓魋伐其树,孔子去之。弟子曰:可以速矣。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遂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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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这章常被后人引为孔子负有某种神秘使命或具有某种神秘“圣性”,自有上天保护,因此不怕。其实这不过一句普通壮胆的话罢了。何必如此刻板解说,把孔子神化?由某种责任感而生的历史使命感,从而相信有某种客观法则规律在,即此种“壮胆的话”的由来,用以自勉自励,即孟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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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4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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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孔子说:“你们这些学生以为我有什么隐瞒吗?我没有什么隐瞒的。我没有什么事情不对你们公开的。这就是孔某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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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朱注》: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几及,故疑其有隐,而不知圣人作、止、语、默,无非教也……吕氏曰:……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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