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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42 我们今天透过历史的帷幕,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朱熹之《本义》,在当时是一部具有反潮流精神的著作。从内容上,他敢将“河图”“洛书”“先天图”等放入书中,“唯朱子兼象数、天理,违众而定之。”(康熙《折中》序语)从撰写体例上,又复十二篇古《易》之旧,故此书一出,依据中国文人相斗时,打不倒对方就捧,捧起来是为了更好摔碎的一贯战法,于是即有人以朱子之学,出自程子为理由,在捧的同时,董楷接着便作《周易传义附录》,离析《本义》编次,而从程氏《易传》编次。程氏《易传》乃王弼本编次,由此可见,当时分传附经派的势力是多么强大,其所使用的手段又是多么恶劣!至明初,《周易大全》又取董氏本等为底本,故仍沿其误,并因“钦定”而广为流传。以朱熹的地位、声望与影响,其书之编次原貌,竟然会在整整有明一代被离析曲改,而李光地本人撰定的《周易观彖》十二卷,正如《四库全书总目》介绍,“是编乃仍用注疏本”,就是说,也只得仍用王弼本。只是“光地尝奉命纂修《周易折中》,请复用朱子古本”。可知李光地也只是凭借康熙皇帝的威势,借编《折中》之机,总算从体例编次上忠实地恢复了《本义》原貌,而后乾隆年间《御纂周易述义》,又遵其例,这是对分传附经派的沉重打击。对此,我们作为令人,应给予积极的评价。《折中》认为:“前汉六经与传皆别行,至后汉诸儒作注,始合经传为一耳。”《折中》编者言此的根据仅是《三国志·魏志》中魏高贵乡公问博士淳于俊的那段话,淳于俊虽说“郑玄合《彖》、《象》于经者”,但并未明确言其以何种形式去“合”,及“合”到什么程度,而由其上下文之语气看,淳于俊只是作为一种见解,对提出的问题予以回答,且费氏《易》兴起之后,东汉熹平石经之《周易》即“经传分列,不相杂厕”(蒙传铭《周易成书年代考》),故《折中》虽主东汉人“始合经传为一耳”,但我们以为还是以定王弼本为今本之始较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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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44 在“论易道精蕴经传义例”中,编者偏信初上无位之论,以至失之偏颇:“按《象》无初上得位、失位之文,又《系辞》但论三五、二四同功异位,亦不及初上,何乎?唯乾上九《文言》云‘贵而无位’《需》上六云‘虽不当位’,若以上为阴位邪,则《需》上六不得云‘不当位’,若以上为阳位邪,则《乾》上九不得云‘贵而无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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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46 然《文言》所云“贵而无位”,是与“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并说,此处乃阐理而非指其爻位,同样《象》释《需》卦上六云“虽不当位,未大失也”,其意亦在释“不速之客三人来”为“不当位”,只因能“敬之终吉”故而“未大夫也”,此亦非指爻位而言。且《系辞》已说得很清楚:“是故列贵贱者,存乎位,齐小大者,存乎卦。”“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如上下无位,何来“上下无常”“周流六虚”之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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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48 对先儒《易》义,编纂者认为:“《易》之有象,其取之有所从,其推之有所用,非苟为寓言也。然两汉诸儒,必欲究其所从,则既滞泥而不通,王弼以来,直欲推其所用,则又疏略而无据。”在此,《折中》编纂者强调朱熹的观点:“《易》只是为卜筮而作,故《周礼》分明言‘大卜掌三《易》’,《连山》《归藏》《周易》,古人于卜筮之官,立之凡数人,秦去古未远,故《周易》亦以卜筮得不焚。今人才说《易》是卜筮之书,便以为辱累了《易》,见夫子说许多义理,便以为《易》只是说道理,殊不知其言吉、凶、悔、吝,皆有理,而其教人之意无不在也。今人却道圣人言理,而其中因有卜筮之说,他说理后,说从那卜筮上来作么?”因此,《易》之本义,正是为“上古之时,民心昧然。不知吉凶之所在,故圣人作《易》,教之卜筮,使吉则行之,凶则避之。此是开物成务之道。故《系辞》云:‘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正谓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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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50 这种对《易》之本义的体察与认识,贯穿于朱熹《本义》的终始,贯穿于《文公易说》的终始,亦贯穿于《折中》的终始,直至今天,不是还有这种“今人才说《易》是卜筮之书,便以为辱累了《易》”的今人吗?可见历史总是在重复。只是岁月流逝,时代的大河中不时泛起新的“今人”。当然,昨日之“今人”,已不同于今日之“今人”,而今日之“今人”,又不同于明日之“今人”——尽管“今人”的面孔不断变换,然而像这样的老调子,却总是唱不够,也唱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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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52 在“纲领三”之“论读易之法及诸家醇疵”中,编纂者引用朱熹之言道:“《易》不比《诗》、《书》,他是说尽天下后世无穷无尽底事理”,“人须是经历天下许多事变,读《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审端正。今既未尽经历,非是此心,大段虚明宁静,如何见得?”此所论读《易》心得,亦可谓精审。在论及“先天图”时,编纂者又引朱熹之说指出:此图非朱熹、康节、希夷之说,乃孔子之说,“但当日诸儒既失其传,而方外之流,阴相付授,以为丹灶之术,至希夷、康节,乃反之于《易》,而后其说始得复明于世。”其论亦可谓中肯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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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54 “卷首”所列《易》之“义例”,分为“时”“位”“德”“应”“比”及“卦主”数端,亦可谓得卦义之本。“时”“位”“比”“应”“卦主”皆须以“德”统之。然编者或许为了讨好皇帝,过于渲染五爻之尊,以至“位”重于“时”。论及“卦主”,虽然“卦主”之说始于王弼,而由《彖》释《无妄卦》曰:“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思之,先儒或有此说,而《折中》编纂者将其分为“成卦之主”与“主卦之主”,并对六十四卦之“卦主”进行了全面分析。《折中》编者之所以特别重视“卦主”,恐怕主要为了给皇上看,故所言之主,绝大多数为五爻。而有的卦,“成卦之主”与“主卦之主”各不相同。如于《兑卦》,曰:“《兑》之二阴亦为成卦之主,而不得为主卦之主,主卦之主则二五也。”这样,《兑卦》成卦之主有二爻,主卦之主亦有二爻,一卦即有四个卦主了。若一卦四主二从,其于理于义皆不妥。故有的卦,数爻并主,益增其繁,不合“易简之善配至德”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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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56 《折中》于《周易》经文的解释,首录《本义》,次列《程传》。然后是“集说”与“附录”。(“附录”较少)再后是“案语”,此为编修者所加,多有精彩之笔。最后是“总论”,但并非每卦之后皆有“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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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58 《本义》、《程传》此处我们即无需介绍了。“集说”广采各家之说,其引《朱子语类》自不必说,引汉晋诸儒,以王弼之说为多。而作为汉《易》代表的虞翻,相比之下引用较少。且即或引用亦不取其月体纳甲之说。如注《坤》之“西南得朋,东北丧朋”等,绝不取虞氏月体纳甲说。只偶取其卦变说。案《集说》多取有新义者,如释《井》卦九三爻之“为我心恻”,取蔡清之说:“我,指旁人,所谓行恻也,非谓九三自恻也”。应特别指出的是,康熙帝在《折中》中最为推崇朱熹,故在“凡例”中定调说:“案《易》学当以朱子为主,故列《本义》于先”。而李光地虽“奉旨”纂修《周易折中》,但其学术观点,却与朱熹并不完全相同,他将与朱熹观点不同的《易》解,多收入“集说”之中。如释《彖上传》:“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时,《集说》引王宗传曰:“或曰,《易》家以《随》自《否》来,《蛊》自《泰》来,其义如何?曰,非也。乾坤重而为《泰》《否》,故《随》《蛊》无自《泰》《否》而来之理。世儒惑于卦变,殊不知八卦成列,因而重之,而内外上下往来之义,已备乎其中。自八卦既重之后,又乌有所谓内外上下往来之义乎!”此说亦表达了李光地本人的学术观点,因此,他在“案”语中说:“王氏说最足以破卦变之支离,得易象之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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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60 我们知道,朱熹主“卦变”之说,故在《本义》中列有“卦变图”,图中三阴三阳之《随》《蛊》二卦,自《泰》《否》而来。李光地在此借引他人之文称朱熹为“世儒”,并敢批评朱熹“卦变”之说为“支离”,这在当时实为难得。当然,这种批评是否正确,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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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62 纂修者认为“先天图”早已有之,故在释《系辞》:“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时,“集说”引吴澄曰:“羲皇卦图左起震而次以离,‘鼓之以雷霆’也,右起巽而次以坎,‘润之以风雨’也,风而雨,故通言‘润’。离为日,坎为月,艮山在西北严凝之方为寒,兑泽在东南温热之方为暑。左离次以兑者,日之运行而为暑也,右坎次以艮者,月之运行而为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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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64 在释《说卦》;“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时,“集说”引项安世曰:“‘自天地定位’至‘八卦相错’,言先天之顺象也,自‘雷以动之’至‘坤以藏之’官先天之逆象也。”项氏此说,极有创见。观乎马王堆帛本八卦之序,正合“逆象”之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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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66 “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动万物者,莫疾乎雷,挠万物者,莫疾乎风,燥万物者,莫熯乎火,说万物者,莫说乎泽,润万物者,莫润乎水,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故水火相逮,雷风不相悖,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集说”在释这段文字时,又引胡炳文之说,以为《说卦》中“天地定位……是故《易》逆数也”。及“雷以动之……坤以藏之”此两段文字是言先天之卦,而“帝出乎震,齐乎巽……故曰成言乎艮”是言“后天”八卦,而此处一段文字则是由“后天”而推“先天”,他说:“去乾坤而专言六子,以见‘神’之所为,官‘神’则乾坤在其中矣!”所论皆能发前人所未发,对后人考察“先天”方位,的确大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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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68 纂修者在释《序卦》、《杂卦》时,全引“集说”以释之,不是按照先列《本义》次及《程传》的固定格式,原因是“集说”引《朱子语类》:“问《序卦》或以为非圣人之书,信乎?”朱熹以为,“先儒以为非圣人之蕴,某以为非圣人之精则可。”“集说”释《杂卦》于篇首,引《朱子语类》曰;“三画之卦只是六卦。即六画之卦,以正卦八加反卦二十有八,为三十有六,六六三十六也。邵子谓之暗卦。小成之卦八,即大成之卦六十四、八八六十四也。三十六与六十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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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70 释“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集说”引钱志立曰:“损、益、否、泰,为盛衰反复之介。《易》所最重者也,《杂卦》于它卦分举。而损、益、否、泰则合举之,以明盛衰之无常,反复之甚速也。《周易》自乾、坤至泰、否十二卦,自咸、恒至损、益十二卦。除乾、坤外,(杂卦)自比、师至损、益十卦,自咸、恒至泰、否十卦。”释“井通而困相遇也”一句时,“集说”又引项安世曰:“自乾、坤至此三十卦,正与上经之数相当,而下经亦以咸、恒为始,以此见卦虽以‘杂’名,而乾、坤、咸、恒上下经之首,则未尝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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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72 钱氏、项式之说,皆可谓独具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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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74 释“大过,颠也。垢,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集说”引胡炳文曰:“《本义》谓自大过以下,或疑错简。以韵协之,又似非误。愚窃以为‘杂物撰德,非其中爻不备’此盖指中四爻互体而言也。‘先天图’之左,互复、颐、既济、家人、归妹、睽、夬、乾八卦,右互垢、大过、未济、解、渐、蹇、剥、坤八卦,此则于右取垢、大过、未济、渐四卦,于左取颐、既济、归妹、夬四卦,各举其半,可兼其余矣!始于乾,终于夬,夬之一阴,决尽则为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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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76 《折中》纂修者在此不仅引胡炳文之说与朱熹错筒说商榷,更以“此盖指中四爻互体而言也。”以互体说,在“先天图”之左右各互八卦,而“各举其半,可兼其余”以此论证大过、垢、渐、颐、既济、归妹、未济、夬八卦之所本。撰修者在此公然引互体之说以解经,显然与“凡例”之“惟王弼孤行,为其能破互卦、纳甲、飞伏之陋”的“圣裁”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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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78 释《彖下传》:“渐之进也,女归吉也。”《本义》曰:“‘之’字疑衍,或是渐字。”纂修者于“集说”引毛璞曰:“《易》中未有一义明两卦者,晋,进也。渐亦进何也?渐非进,以渐而进耳!”纂修者在“案”语中进一步解释说:“曰渐之进也,以别于晋之进,升之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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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80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皇帝虽已在“凡例”中为《折中》一书的学术观点定下基调,但纂修者还是以“集说”的形式,在书中反映出与之不同的学术观点。(当然,这里面也包含着撰修者的学术倾向)此点,康熙帝恐怕亦会见到,然而并不计较,由此亦可想见其作为一代明君的学术胸怀与宽宏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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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82 “集说”之后是“附录”,“附录”亦引先儒之说或辅助程朱之说,或商榷程朱之义,然“附录”为数较少,并非每卦皆有。如“附录”释“大衍之数五十……故再扐而后挂”,一段曰:“郭氏忠孝曰,奇者,所挂之一也,扐者,左右两揲之余也……自唐初以来,以奇为扐,故揲法多误,至横渠先生而后,奇扐复分。”“《系辞》言‘归奇于扐’,则‘奇’与‘扐’为二事也。又言‘再扐而后挂’则扐与奇亦二事也,由是知《正义》误以奇为扐,又误以左右手揲为“再扐”。“《系辞》以两扐一挂为三变而成一爻,是有三岁一闰之象,《正义》以每一揲左右两手之余即为‘再扐’,是一变之中,再扐一挂皆具,则一岁一闰之象也。凡揲蓍第一变必挂一者,谓不挂一则无变。所余皆得五也,惟挂一则所余非五则九,故能变。第二第三揲虽不挂,亦有四八之变,盖不必挂也。故圣人必再扐后挂者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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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84 纂修者在此段“附录”后的“案”语中补充说:“郭雍本其先人郭忠孝之说以为蓍说,引张子之言为据,朱子与之往复辩论,今附录于后,以备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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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86 就有关揲法的不同观点,“附录”引“朱子与之往复辩论”的郭氏说,并在《案》语中说:“张郭之意,是以挂象闰也,今折其中,则掛扐皆当以象闰。”因为“以天道论之,气盈朔虚,必并为一法。以筮仪论之,挂与扐必并在一处,以经文考之,曰‘归奇于扐’,又曰‘再扐后挂’则象闰者当并掛与扐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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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88 撰修者这种以不同学术观点折中、商榷朱熹之说的做法是极为可贵的。故“附录”在《折中》中虽不多见,然确能辅翼程朱之说,其义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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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156890 今天,我们在介绍与评价《折中》一书时,尤应引起注意与重视的,当推撰修者在每段经传文之后所加的“案”语,今天看来,此“案”语估计大部分为李光地所加,或至少代表着他本人的学术思想,“案”语中多有极富创见的精彩之笔,亦有沉浮宦海多年后的抒其胸臆之语。我们知道,李光地早年仕途并不顺利,故于《屯》之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下“案”曰:“卦者,时也,爻者,位也。此圣经之明文,而历代诸儒所据以为说者,不可易也。然沿袭之久,每局于见之拘,遂流为说之误,何则?其所目为时者,一时也。其所指为位者,一时之位也……盖《易》卦之所谓时者,人人有之,如屯则士有士之屯,穷居未达者是也;君臣有君臣之屯,志未就功未成者是也;甚而庶民商贾之贱,其不逢年而钝于市者,皆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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