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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恨屋及乌,荀子有时也被视为儒家的叛逆、法家的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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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二者皆非。荀子完全坚持一个伦理化的宇宙观念,赞同一种为民谋利的政府。但在儒家学派的思想中,他跟孟子分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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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些推理严密的观点暗合法家的精神。至少他主张需要一个强大且中央集权的政府,君主的地位被抬升到时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但和法家不同的是,他不认为人民和国家应该把权力完全赋予国君。在这一点上,他赞同孟子,虽然他们论证的方式不同。荀子认为国君之职就是为了人民的福祉,是庄严的公仆(a majestic public servant),如果他践踏天职,就该被废黜。[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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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荀子和孟子对当时基本问题的态度加以比较,会给人很多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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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于政府的性质、品质,荀子冀望于威权主义;孟子设想的则是民享、民授(liberal and permiss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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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于伦理,荀子主张高度的规范化,在社会惯例的基础上,通过教育的熏陶、国家的政令灌输伦理纲常。孟子则坚称善端的主体性,个体拥有抒发善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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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对待文明的态度上,荀子认为文明是人性对自身的克服;而孟子则把文明看做是人性自由的不断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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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人类问题上,荀子认为人类和自然不同,赞颂人创制造作的能力;孟子暗示了人类和自然本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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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这一系列问题上,二人泾渭分明,但其中却贯穿着儒家的共性。他们都认同:1.政府治国的社会形态,2.接受最高伦理价值的正义,3.崇尚文明,4.颂扬人类为造化中的精华。[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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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决不会同意其中的第二点,也不会赞同按照这些伦理道德去处理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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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对上述四点基本无一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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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孟荀展开了儒家的左右两翼。这个观点很有些可取之处,但细审之下就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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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作为儒家的左派,强调个人自由优先于社会控制;[120]可是荀子在批判陈腐的伦理道德时却更为恣肆无忌。孟子的主观唯心主义(subjective idealism)在伦理和文化层面更易滋生超道德的价值:这种价值将否定理性、通往集权。在眼下,这已经成了左派面临的一个陷阱,他们难以逃脱。现代新儒家的弊端之一就是徒劳无效的道德热忱,他们将孟子擢升于荀子之上,并视孟子为孔门弟子中的首座。耐人寻味的是,新儒家成了中国思想正统的时代恰恰是中国最专制的时代。[121]不过,公平地说,我们不能将专制归咎于孟子,就像不能将法家的严峻归咎于荀子、将希特勒归咎于柏拉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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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和孟子的理论中,人性论是被比照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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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认为,人性基本上是怠惰、淫欲、贪婪、兽性的,我们不能放任,而是要克制、修饰,用社会造就的文化来剔除人性中的恶。但这种克制和修饰不是为了奴役人的灵魂,而是为了社会的公益。西方人出于神学上的偏好,在荀子著作中读出了原罪观念,并且找到了人性取决于神创的例证。孟荀之间的分歧在中国传统中从来没有平分秋色过。尽管二者在人性问题上的看法截然相反,荀子在谈及他与孟子的差异之时对孟子也语出轻蔑,但在儒家思想史上,远比这重要的是,他们二人都对人类可以臻于完美(缮其性)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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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对人类既不鄙视也不悲观。在他看来,人类的文化正是天下最高贵的,是人类遏制天性的明证。[122]他认为人生而有灵明(incipient wisdom),即便茹毛饮血的野人见到美善之物也会识得。这种最初的灵明引导人中的圣贤创造礼制风俗开化万民,并让少数人接受、存续这些礼制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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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和荀子在缮性这一点上是根本一致的,故而,他们都强调个人修养和经史之学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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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哲学可以称之为文化哲学。他相信,文化上的追求和提升应是一个人的基本天职。而文化的核心是礼,礼就是格秩行为的规范。在荀子看来,礼的内涵十分宽广,包括庆典、仪式、乡俗、朝制,乃至情绪举止的分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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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会生活层面,礼的作用在于制奢欲。而在庆典和仪式中,礼可以雅训、净化参众的情感和意念,齐秩他们参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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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说,人之为人,非因二足而立、能于言语,或者其他天生的特点,而是因为人依靠自身之能特出于万物之上,人可以结群集社。[123]荀子最看重的是人的对信息进行提炼和分类的能力,他花了大量笔墨厘清概念的意义,确定概念的分类和关系。荀子的思维已经是系统化的了。荀子认为,正是我们遵守人类社会中那些天然的、规范的秩序,这个唯一可行的社会才能存在。顺乎君臣之责,则国存;循乎男女之别、父子之序,则家存,天下存。礼就是这些差别和秩序的制度化,是对其精神价值的超越式(transcendent)的表达。人的智慧引导我们去遵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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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社会和政治思想的要义就是遵循规范,人应该有这种智识,并且明白遵礼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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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思想广博瀚漫,就像后世的大儒一样。他精于鉴赏文学,深通音律,并且在文学和音乐上都有原创性的观点。荀子还娴于论辩,在第五章我会讲到他同道家、墨家的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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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要提及的是,荀子竭力推进那个时代的“去魅”(take the mystery out of soceity’s relations with the natural world)。他秉持坚决的理性主义立场,声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天论》)孟子曾强调说天的意志是社会生活中的一个要素。荀子细致中肯地阐发了天人之别,劝诫人们不要把自然现象(即便是非同寻常的异象和天灾)说成是对人事的信号,或者显示给君主、国家的天意。[124]不过,荀子没有说服人们。即使是一些儒者,也认为天兆是约束君主独裁的有用工具。后来,虽然这一理性的取向代不乏人,屡有闪烁,但难居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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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孔子、孟子、荀子这三位先秦儒家的大宗师,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儒家学派所能包容的思想广度和人格类型。展望日后,我们亦可预言儒家学派不竭的活力和张力,儒家思想的世界仍不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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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儒学生长不息的过程中,它将持续导引中国文明发展的准则,永葆三位宗师赋予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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