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192532e+09
1702192532
1702192533 我们在后面会讨论经验主义者,我们首先要指出的是,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区分几乎没什么意义。不过,还是让我们先回到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吧。如果我们不把这两位哲学家仅仅当作论述实体的形而上学家,这两位杰出人物所呈现出来的形象就与绝大多数哲学评论的描述截然不同。
1702192534
1702192535 斯宾诺莎是思想自由的犹太人,他的怀疑论对他的犹太教同胞并没有吸引力。因此,他被革除教籍,并且实际上被他所在的共同体驱逐。他过着不幸的隐居生活,靠磨制光学镜片为生。(后来因过量吸入玻璃粉而死亡。)斯宾诺莎的主要著作名为《伦理学》(Ethics),这个标题常常让读者误以为是生活哲学,结果发现是系列辛辣讽刺的散文,以几何学的方式展开论证,有公理、定理、推论以及许多“证讫”。③
1702192536
1702192537 然而,现象会有欺骗性。笛卡尔在其惬意的沉思背景下引入他的逻辑证明,邀请读者们进入他的研究和思想,但是,笛卡尔的哲学绝不会让人感到亲近,让个人深受启示。相反,斯宾诺莎则用最形式化、令人敬畏的演绎风格掩饰自己的苦恼和提出的哲学方案。这本书如他的标题所示,讲的是生活哲学,是关于更好生活的真诚建议,是消除孤独和孤寂的方案,是对生命苦难和挫折的回答。从历史来看,它与斯多葛学派的文本类似,完全属于克吕西普、爱比克泰德和马可·奥勒留的传统。
1702192538
1702192539 无疑,斯宾诺莎在其对几何学——数学方法看似不当的运用中,试图贯彻笛卡尔的方法。此外,《伦理学》前两卷实际上试图突显如下结论,即只有一个具有无限多属性的实体。确实,从纯粹技术的意义上来看,这种做法解决了令人困扰的心——身问题(因为心灵和身体不再是两个不同的实体,而是同一个实体的两个不同方面)。然而,斯宾诺莎关于实体的主张有许多更为重要意涵,不能仅仅用形而上学术语来理解。
1702192540
1702192541 首先,从斯宾诺莎的观点来看,不同个体之间不存在根本的差别。我们全都是相同实体的组成部分,这个实体就是上帝。也就是说,我们与他人相互隔绝、彼此对立的感觉是幻象,它也意味着我们与上帝存在距离的感觉是错误的。这种颇具启发性的观点在18、19世纪之交很有影响,因为那时的基督教哲学家也力图克服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以及令人疏远的超越的上帝概念,即 “在我们之外”的上帝。(哲学最早阶段的神秘主义者,常常也持有这种观点,只是他们通常没有相应的逻辑论证。)④此外,既然唯一实体永远都会存在,我们自己的不朽也就是确定的。
1702192542
1702192543 斯宾诺莎广泛运用亚里士多德的原因观念,以及特别的“自因”(causa sui)观念,亚里士多德把这个观念用于上帝。经院哲学家曾在宇宙论证明中运用过这个观念,不出所料,斯宾诺莎再现了这个证明(以及存在论证明)。不过,斯宾诺莎还有别的想法,这就是为通常所谓的决定论辩护。决定论认为,从给定的原因出发,必然能推出某种结果。然而,斯宾诺莎的决定论并不特别关注科学,相反,它关注的东西在我们看来可能与命运相关。根据斯宾诺莎的观点,我们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必然的。倘若宇宙就是上帝,我们就可以确信,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有一个原因。
1702192544
1702192545 无疑,这个观点具有很大的启发性,但这还只是开端。为斯宾诺莎的伦理法则设置的舞台已经搭好。他认为我们个人与上帝以及他人合一,认为我们的生命为必然性所规定。斯宾诺莎试图用数学方法证明这些观点,然而他认为生活的细节取决于我们采用的哲学观点。生活的细节可以最好地概括为情感问题。
1702192546
1702192547 因此,《伦理学》的后三卷,占整本书的过半篇幅,主要致力于对情感的研究。许多评论者只是匆匆略过,因为这些篇幅对于在第二卷结尾已经确立的形而上学框架无所扩展。但是,如果我们把斯宾诺莎解读为非常哲学的人,而不是把他当作专门的形而上学行家,他关于情感的论述就会是他生活哲学的基本要素。
1702192548
1702192549 早期的斯多葛学派也专注于情感。他们说,情感是判断,不过是错误的判断,基于对我们自己和世界的错误理解。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斯宾诺莎会认同这个观点。他写到,情感是“混乱的观念”,心灵以此证实自己的力量,通过身体影响我们的欲望。我们欲求所不能拥有的东西,或者,我们欲求我们已然拥有的东西(但我们不知道拥有)。斯宾诺莎的观点告诉我们,欲求我们无法确定拥有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我们欲求的大多数东西(与他人联合、与上帝合一)我们实际上早已具有。我们的绝大多数情感都是基于欲望尤其是身体欲望的思想,而且,就我们是情感和欲望的奴隶而言,我们是被动的,无法控制自己。在这里,“控制”意味着对自己态度的最终控制,而正确的态度就是接受或顺从。
1702192550
1702192551 不过,与古代的斯多葛学派不同,斯宾诺莎并没有为了达到“不动心”而完全拒斥情感。恰恰相反,他向我们保证,与接受态度相伴随的情感是幸福,是比任何情感都更宜人的情感,包括因身体欲望的满足而来的短暂情感。我们获得的力量感,我们对他人的控制感,不在于反叛,而在于对上帝的理智之爱这种哲学洞见。
1702192552
1702192553 批评者可能会指出,“上帝等于自然”这种构想很难说是正统的有神论,实际上,在随后的一个半世纪,斯宾诺莎的著作遭禁,他自己也被判定为无神论者。批评者也可能会说,如果他的决定论是对的,那么选择接受斯宾诺莎的观点根本就不是选择。人们必然赞同他的观点——要么不赞同。然而,纠缠于这些问题会完全错过斯宾诺莎的洞见和美妙之处。忘掉他的“实体”形而上学。斯宾诺莎让我们与上帝同在,彼此相联。
1702192554
1702192555 莱布尼茨也思考生命以及如何生活的问题,但是,与斯宾诺莎的孤苦生活相比,他可以说是富人。莱布尼茨认识所有名人,包括欧洲的王公、伟大的天才。他甚至见过斯宾诺莎。他发明了微积分(与牛顿同时发现)。他是科学家、律师、历史学家、政治家、学者、逻辑学家、语言学家和神学家。他整个一生发表过的著作,只有本论神学的书。)
1702192556
1702192557 哲学之于莱布尼茨,是始终不渝的爱好,终其一生都在致力于哲学讨论和通信。或者出于谨慎,或者由于无所谓,他很少发表什么,而且发表的那部分,很多内容也遭到误解。从哲学的观点来看,莱布尼茨主要被当作逻辑学家和形而上学家。莱布尼茨思想中较为感人的地方,是他对于世界的乐观看法,当然,他的这种观点必须置于17世纪肆虐欧洲的恐怖战争和宗教争端的背景下来看待。
1702192558
1702192559 莱布尼茨颇为有名的主张是创建普遍语言、普遍逻辑,所有问题借此都可以通过不流血的理性计算加以解决。他为之辩护的哲学基本原理,他自己称之为“充足理由律”,正如斯宾诺莎,他也认为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其理由。既然所有理由都是上帝的理由,上帝规定了宇宙(通过创造单子及其知觉),我们就能够确信这些理由是好的理由,甚至是最好的理由。
1702192560
1702192561 这也是莱布尼茨最有名的论点之一,但是,它的广为人知或许是因为它被伏尔泰在《老实人》中加以嘲笑。这个论点宣称,在无限可能的不同世界中,上帝选择了最好的那个世界,即所有可能世界中的最好世界。莱布尼茨的逻辑或许值得商榷,但他的想法无疑很有启发意义。在动荡的年代,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背后都有其理由,无疑会让人感到安慰。这也是对古代的恶的问题的另一种经典回答。我们之所以把某种情形视为恶,只是因为我们有限的洞见,因为我们未能理解所有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在自己这个极为犬儒的世纪末难以理解莱布尼茨充满希望的信念,我们也不应否定理解它对于那些相信这种观点的人的力量,也不应把这些人的见识简化为纯粹的逻辑难题。
1702192562
1702192563 如果不提及近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科学家艾萨克·牛顿爵士(Sir Isaac Newton,1643—1727),我们甚至无法开始对近代哲学的叙述。牛顿的物理学并不在我们这本书的讨论范围,他生命最后几年关切的神学也不是这里的讨论主题。但是,牛顿对现代科学的印象以及他作为世界的典范,无疑是18世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因此,若没有对其重要性的理解,就不可能有对当时哲学的论述。此外,牛顿的唯物机械物理学理论与他虔诚的精神性基督教之间的张力,如今也开始让所有欧洲人感到苦恼。
1702192564
1702192565 在17世纪晚期之前,科学偶尔会是宗教权威的烦恼,但从未有人觉得它会成为宗教的巨大威胁。宗教的危险(通常被认为)来自内部,比如一个教派与另一个教派在某个不起眼的神学观点上彼此争论不休(常常还会涉及某块重要的领土或某些重要的政治利益)。然而,科学有其自身的逻辑,它不再只是烦恼和矛盾之源。科学世界观与既有的宗教权威正面交锋,不再是大卫大战歌莉娅。在许多敏感又好奇的人物那里,这两者之间显然的冲突是不可承受的重负。牛顿就是这样的人。
1702192566
1702192567 科学争论溢出了科学的边界,注入了更大的哲学世界。这场争论所涉及的杰出人物不止牛顿和莱布尼茨,争论的主题是时间和空间的本性。牛顿的物理学理论关注物体的运动以及彼此的相互作用,它预设了能让各种运动和相互作用发生的舞台。这个舞台就是空间,它被视为无限的虚空,在那里,各种物体(从行星到小石子)都有它们的位置。时间则无始无终,从遥远的过去通向无限的未来。无论根据人们愿意应用的任何时间来衡量,事件都会在时间中发生。
1702192568
1702192569 莱布尼茨则没有这样的观点。空间不是独立存在,时间也不是。这些主张出自于他的形而上学:单子作为精神实体不存在于任何空间之中,时间对于单子的知觉来说是内在的,而非外在的。然而,与莱布尼茨的形而上学完全不同,“绝对”的空间观引发出荒谬的问题,即“什么是空间?”因此,同样,人们可以问:“时间始于何时?”或者说,如果时间没有起点(或终点),人们就可以追问:“时间在哪个维度上可以不断向后(或向前)?”鉴于充足理由律,人们还可以追问:“上帝为何在这里而不是在别处创造这个宇宙?”根据莱布尼茨的说法,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毫无意义的,但这些无意义的问题揭示了某种深刻的概念问题。在莱布尼茨看来,空间和时间完全是“相对的”,分别相对于物体和事件。空间是共存,时间是有序的连续性。就知识的性质和宇宙的性质而言,这些主张所表达的含义,将于18世纪末更为明显地呈现在伊曼努尔·康德的哲学之中。
1702192570
1702192571 ① 在此前一个世纪的波斯,穆拉·萨德拉(Mulla Sadra,约1571—1640)同样把自然描述为统一所有存在者的连续体。他主张,万物的运动是自然的本质,因此,自然内在处于流动之中。正如斯宾诺莎,穆拉·萨德拉也把这种对自然的说明与伦理观联系起来。他说,所有存在者天生就有完善自身的欲求,这种欲求为所有存在者指明了方向,包括我们人类。结果就是整个自然有序、联系地统一起来。
1702192572
1702192573 ② 哈姆林(D. W. Hamlyn)的评论就是不理会帕斯卡尔的典型例子:“帕斯卡尔并不是重要的哲学家,尽管他以某种方式对哲学有所贡献。”The Pelican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New York: Penguin,1987).
1702192574
1702192575 ③ Q. E. D.是“Quod est demonstratum”的缩写,指的是证明完毕。
1702192576
1702192577 ④ 印度神秘主义是这个概述的例外。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诸如龙树这样的印度神秘主义者,为了确立神秘主义的地位,就很好地运用了逻辑和论证的工具。
1702192578
1702192579
1702192580
1702192581
[ 上一页 ]  [ :1.70219253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