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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神能赋予历史统一性,而最能表达这种统一性的,莫过于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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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货币流通基于信用,而信用之根柢在于认同,认同的最高形式即为信仰,信仰的对象就是神,所以,希腊城邦铸币,就铸有守护神,亚氏神化以后,亦铸自我于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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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氏造币所需金银,多取之于波斯帝国原来的窖藏。王权好金银,多以窖藏之;城邦重货币,所求在流通。亚氏将金银统统改铸为货币,用货币经济来打造他的希腊化世界。希腊化货币肇始于公元前4世纪末,止于萨珊王朝与阿拉伯帝国之交的公元7世纪,算来,流通了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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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经济贸易圈,被他以战争与货币两手促成了。在西面,形成以希腊化为中心的地中海经济贸易圈;在东面,则开辟了一条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贸易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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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一圈”,便是希腊化世界的样式,虽以战争缘起,却以货币促成,且以文化发展。或曰希腊化世界,既由帝国存在,亦因亚氏本人,更以货币流通和文化普及为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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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希腊化始末?若以亚氏个人言之,不过十来年;若以公元前323年亚氏去世至前30年希腊化的末代王朝灭亡,还不到三百年;就算把它们加起来,也仅三百来年。王朝本位逊于货币本位,以货币论,则有千余年;货币本位不及文化本位,若以文化论,则从古到今,何止千年?罗马人向希腊学习,这算不算希腊化?罗马帝国,就在希腊化世界里兴起,算不算希腊化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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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东方”,我们从阿拉伯文化里,看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在帕米尔高原上,在被埋没的希腊化世界的城邦遗址里,看到了再现的亚里士多德的手稿……这难道不是希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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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化世界的重心在“东方”,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一度在“西方”失传,当此哲学重新被“西方”发现时,“西方”也就被希腊化了。希腊化标志是文艺复兴运动,希腊文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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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认祖,留住希腊文明的根,正如英国诗人雪莱所言:“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文学、我们的宗教,根源都在希腊。”德国诗人歌德也说:“永远学习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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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西方”——文艺复兴的“西方”,在我们看来,便是个新的希腊化世界。“西方”从拉丁化转向希腊化,并未“全盘希腊化”,而是对希腊化世界用“西方”标准做了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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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认同的希腊,是以雅典为中心的希腊,是那个神话、史诗、悲剧、哲学一起开花的“雅典中心主义”的希腊,是以城邦打败帝国、以民主战胜君主、以法治取代专制的希腊。所以,“西方”人写希腊史,一般只写到亚氏东征或罗马人毁灭希腊的科林斯城从而在希腊确立统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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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英国人格罗特著12卷《希腊史》(1846-1856年出版),就极力推崇雅典,成为“西方”认同的一个标准。他说:“亚历山大之后,希腊再也吸引不了读者,再也不是世界的主宰了,不但政治自由和独立行动开始熄灭,而且天才也开始枯萎,就连完美的文学和秀丽的修辞也每况愈下。”于是乎,他不愿再往下写了,对希腊文明的认同到此为止,根本无视亚氏东征留下的希腊化世界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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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之败,他尤其难以释怀,叹希腊,自由的光辉从此消失。其心目中,马其顿人仅得希腊文化皮毛,未脱野蛮,乃雅典衰落后方兴之政治动物,随之而来的希腊化时代,堕入古希腊文明衰落时期,不值得去研究。然而,雅典衰落了,就等于古希腊都衰落了吗?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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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们舍得“西方”认同,放下“雅典中心主义”,就会看到希腊思想还是那么光昌流丽;在希腊化世界里,理性精神依然被高高擎起,只是思想中心和学术根据地迁徙,回到了东方发源地。有了尼罗河口的亚历山大里亚,动荡的雅典就可以搬家,在希腊化世界里重新安顿,并且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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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文明的轴心期,不能仅谈原生的文明,还要用文化发展来检验文明的普适性。希腊化世界的形成,就证明了希腊文明的普适性,在世界希腊化和希腊世界化的互动中发展了希腊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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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认同,基于“雅典中心主义”,故只承认“世界希腊化”,而排斥“希腊世界化”,大搞去“东方化”。希腊为自由民主源头,“世界希腊化”,说到底,就是自由化和民主化。而与之相对的世界多为君主专制国家,“西方”之所以排斥“希腊世界化”,就因为在“东西方”的格局里,“世界化”也就是“东方化”,而“东方化”就意味着君主专制,所以,古希腊被去“东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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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东方化”的希腊史,还算个完整的希腊史吗?当然,写史可以有取舍,但文化能割断吗?更何况那希腊化世界本就由“世界希腊化”和“希腊世界化”互动形成,岂能偏执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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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的统一性,既体现在“世界希腊化”上,同时也体现在“希腊世界化”上。即便“希腊世界化”有君主专制化的一面,但亚氏并未以此一面来改变希腊,而是将民主制和君主制共存于一个帝国里,也就是用如我们今天所说的“一国两制”把制度混搭的国家统一为一个希腊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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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民主思想普世以前,世界历史的统一性应该如何表达?如果去了“东方化”,不也就取消了世界历史的统一性吗?如果世界历史没有统一性,那么人类大同与世界和平还有可能吗?如果这些都不可能,那么人类生存的意义和追求的目标岂不都失落了吗?到了中世纪,天主教把这些都归到上帝那里去了。可还有恺撒呢?不是说“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吗?恺撒通往亚历山大,原想步亚氏后尘,重建那个走向衰亡的希腊化世界,可师未出,身先死,后来,就连恺撒也都归于上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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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东征的“东西方”,犹如天主教之撒旦与上帝,东方属撒旦,西方归上帝。历史的进程,变成了撒旦的游戏;世界历史的统一性,被对世界的末日审判代替,信仰终结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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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东征”,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儿“末日审判”的意思,用“西方”来审判“东方”,便是披着信仰的外衣,打着宗教的旗帜,实施神圣罗马帝国的地缘政治,乃《圣经》式神权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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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城邦政治和市民社会结合的以主权取代神权的民族国家出现时,欧洲便经由文艺复兴运动重新回到希腊化世界了。“西方”被希腊化的同时,也把希腊“西方化”了。“西方化”的希腊史,变成了“东西方”文明冲突的历史,“希波战争”成为整个希腊史的中心。本来,希腊与波斯已经在希腊化世界里和解,希腊真正的敌人,已非波斯,而是趁着希腊东征帝国内乱从背后打倒了希腊的罗马。罗马占有希腊,取代希腊,还被希腊化,东罗马帝国就在希腊化世界里兴起,成为与西罗马天主教相对的拜占庭东正教国家。该帝国虽然还是君权神授,够不上哲人王,但已有了希腊化的哲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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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古希腊具有现代性,但那多半是从雅典中心主义上来说的,非由希腊化世界而言。希腊化世界的历史终结了吗?哲人王死了,帝国解体了,王朝衰亡了,可还有货币在流通,世界还在希腊化。即便货币流通也消失了,那还有文化。君不见希腊艺术已在佛头开花,跟着佛教,从希腊跑到中国来了,一行数百年。那时中国的西域,从汉到唐,岂不就是个希腊化世界,“东西方”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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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问汤因比:“古往今来,愿往何处,居何地?”汤曰:“往唐朝去,居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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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因比看西域,近乎圣域。眼见当下文明冲突,他遥想当年,“东西方”文明际会于此,世界那么大,无一国能辖之,非一家能囿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由而往。文明的纽带——中国丝绸,还有希腊化货币,连接了“东西方”——中国式天下和希腊化世界,造就了“东西方”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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