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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饮鸩,安提斯泰尼在场,他眼看着老师一生行善,一死守法,那感受应该比不在现场的柏拉图要强烈得多。老师死后,柏拉图在绝望之余,游学而去,安提斯泰尼则坚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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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苏格拉底的传承在广场,不在书斋;在街头,而非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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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来,安提斯泰尼可以说是苏格拉底的原教旨弟子,而柏拉图那一套,或当称为升级版。两个版本,反映了两条路线,一条是安提斯泰尼所坚持的广场政治学和街头伦理学的群众路线;还有一条,就是柏拉图所奉行的走向理念和数学、通往理想国和哲人王的学院派精英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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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斯泰尼经常在一个名叫“居诺萨格”(Kunosarges)的运动场与人交谈。“Kuno”,是希腊语“狗”的意思,据说犬儒派得名于此。安提斯泰尼颇似托尔斯泰,要“返于自然”,而不要政府和私有财产,不要婚姻以及宗教。他鄙弃一切奢侈和享乐,常说“我宁可疯狂,也不愿意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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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结交工人,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但他不是要搞什么工人运动,而是以劳动价值论开显一种彻底的追求道德的新生活。他在广场讲演,在街头谈话;他谈哲学,普通人也能理解,与柏拉图学园标榜的“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内”差别有若云泥。云一样虚无缥缈的哲学,于人何益?苏门两条路线,柏拉图将理念的天际线引向纯粹理性的天国,而安提斯泰尼则将道德的天际线深入到社会的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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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典世界 35 价值重估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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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这两条路线的传人,一个行乞者,一位王者,偶然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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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王者亚历山大,在科林斯城的街头,邂逅了行乞者第欧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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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第欧根尼正躺在木桶里晒太阳。王者自报家门:“我是亚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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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着的回答:“我是野狗第欧根尼。”王者问:“我能为先生效劳吗?”躺着的回答:“不要挡我的阳光。”王者说:“难道你不怕我吗?”躺着的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王者说:“当然是好东西。”躺着的接着说:“有谁会害怕好东西呢?”王者长叹一声说:“我非亚历山大,即为第欧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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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谁都敢这样跟亚历山大说话,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这样跟亚历山大说话,须知他是征服者,不是慈善家,是叱咤风云的王者,不是拉选票的政客,他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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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柏拉图。柏拉图曾说过,那行乞者是“疯了的苏格拉底”。不说疯子,而说“疯了的苏格拉底”,可见那疯的级别无与伦比。我们来看疯了的梵高,疯了的徐渭,谁也比不上“疯了的苏格拉底”。凡被称作“苏格拉底”,就不可小觑,不管疯了,还是清醒,都分享了一份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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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柏拉图还是承认了第欧根尼的价值。我们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柏拉图转型,将苏格拉底的广场路线进行到底,结果,就会是第欧根尼这样子。如果说安提斯泰尼的广场路线,虽然远离了形而上学,但还在坚守常识,那么第欧根尼则不仅拒绝了形而上学,而且不断拷问常识。他要撕破文明的底线,像后来那位真的疯了的哲学家尼采那样,要“重估一切价值”,因为有神谕要他“重铸货币”。一开始,他没理解这个神谕,就去改铸货币,因此被驱逐,以至于安提斯泰尼都要将他赶走,可他还是忍辱负重,终于在老师那里坚持下来了。后来他才懂得了这个神谕,是要他“重估一切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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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重估,首先就要将居于顶端“云深不知处”的柏拉图拉下来,拉到常识上来。老师反对柏拉图,他也来抬杠。到柏拉图家里做客,他踩着地毯说:“我踩在了柏拉图的虚荣心上。”柏拉图从不乞讨,被第欧根尼说成,那是因为柏拉图乞讨时,“深深地埋下头,以至于无人能够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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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师还要到群众中去,走群众路线。他却不买群众的账,常常大白天打着灯笼,边走边吆喝:“我在找人!”奥运会上,他听人宣布冠军的名字,称赞此人赢了所有人,他大声反驳:“不,他战胜的只是奴隶,我战胜的才是人。”有人问,会场上的人是否很多,他说:“很多,但没有一个可以称作人。”戏散场,观众涌出来,他却往里挤。人问为什么,他说:“这是我一生都在练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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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否定人,并非轻视,反倒是过分尊崇,所以,当柏拉图说人是“双足无毛动物”时,他就把一只鸡的羽毛拔光了说:“这就是人。”他自以为反驳了,没想到反而与之同归。当他满大街走,从人群中找不到一个“人”,因而“目中无人”时,柏拉图看到的同样是“双足无毛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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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他在现实世界里寻找,显然还没有找到符合他的“人”的理念的人,看到的净是些“双足无毛动物”。就如同脱了毛的鸡一样,他本已行走在通往理念世界的路上,但他又表示怀疑:“我看得见桌子和杯子,可是柏拉图呀,我一点儿也看不见你说的桌子的理念和杯子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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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的理念,何以要否认桌子和杯子的理念呢?这个对头,众生形而下,他就往形而上去;柏拉图形而上,他偏往形而下拽,所以,柏拉图说他是“疯了的苏格拉底”。用没看到来反驳柏拉图,等于用常识来挑战形而上学,用算术来推倒高等数学。这样的价值重估,会导致知识的退步。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提醒我们,不管思想飞向哪里,都别忘了它曾经从哪儿起步。文明的起点并不亚于文明史所达到的高度,最普通的常识和最简单的生活,是一切文明生长的原点和发展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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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流落街头,很可能就这样,会变成“像狗一样活着”的犬儒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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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欧根尼喜欢说,一无所需是神的特权,所需甚少是类神之人的特权。神应有尽有,故无须外求,近于神者基本上也能自给自足,只有自身匮乏者才会贪得无厌、无休止地向外索求。他对自己的价值重估,就是“损之又损”,不断减少自己对外部的需求,去追求神和类神之人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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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有居室和仆人。仆人逃跑了,他说:“如果仆人离开第欧根尼可以活,那么第欧根尼离开仆人也能活。”从此不用仆人。贼来,见他一人,问他:“你死了,谁葬你呢?”他说:“想要房子的人。”后来,他干脆就住在木桶里,滚来滚去,居然滚出一个“自由的世界公民”。他自由,是因为他所需甚少。他独立,是因为他无求。亚历山大很强大,有人来求他;第欧根尼更强大,早就无求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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