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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殷周以前,“革命”是个什么样子?从《山海经》里,我们看到的,是蚩尤、共工之流的“造反”,这显然与《易传》里说的“汤武革命”不一样。“革命”要有正当性,而“造反”则无须合法。正当性来源于天地,“天地革而四时成”,所以,就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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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应人”,就要“究天人之际”,也就是要知天命,知人心。于是,就有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一提出来,天命就无须通过个体来表决了,众多的个体就变成了众生——一堆土豆,用一只“民”的袋子,就可以打包带走,关键是“民主”。所以,要“求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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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里,多有“求民主”。“民主”就是“民”的代表。若谓天命赋予革命正当性,那么“民主”就赋予革命合法性。殷夏之际“汤”和殷周之际“武”,都是这样的“民主”。不是谁都有“革命”的资格,要“民主”才有;不是谁都能自称为“革命者”,要应天命的“民主”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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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革命”的提出,有一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它使人类最为暴力的行为文明化了。若无“革命”的禁忌及其神圣化,原始的“革命”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们来看陶寺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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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宏的《何以中国》中提到了陶寺文化里的一次革命。那次革命,显然不是“民主革命”,而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是“造反有理”的“暴民运动”,毁了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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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宏告诉我们,他何以排除此次暴行非外来族群攻掠,而确认其为底层社会的一次“革命”呢?原来他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宫殿区,已被从事石器和骨器加工的工人所占据,一条倾倒石器、骨器废料的大沟里,三十多个人头骨乱堆,多为青年男子,头骨大都被砍切,有的只留面部而形似面具,有的头骨下还连着好几段颈椎骨。以人骨计,约有40-50人,与兽骨混杂。大沟底部,有一具三十多岁的女尸,虽为全尸,但颈部扭折,嘴大张呈惊恐状,两腿叉开,阴部竟被一根牛角狠命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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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扰坑”,坑内有乱弃的人头骨、碎骨和玉器等。两三座墓的“扰坑”内出土的石磬残片,竟能拼成一件完器,说明它们同时被掘,又一并回填,毁墓虐尸,看来只为报复。当然,顺手牵羊,获得战利品的事,也时有发生;在另外一些小墓里,就随葬了与死者身份不符的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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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场景,使人联想到阿Q式的革命。在阿Q的想象中,吴妈,还有秀才娘子那张床,早就是他“革命”的战利品了。假如阿Q “革命”成功,而吴妈居然“反革命”,后果会怎样呢?会不会出现类似陶寺遗址里那具女尸的场景呢?“我手执钢鞭将你打”,阿Q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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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考古人许宏断言:“种种迹象表明,这似乎是一种明火执仗的报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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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种种”了,何必还要“似乎”呢?该“就”是了!通过对出土日用品风格分析,他发现,“陶寺文化”数百年一脉相连,从未中断,报复者与被报复者,应当属于同一群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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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这同一群团分化了,分化出阶级。这次“革命”,就是一场阶级斗争的浩劫,这就是“陶寺革命”了,看不出一丁点儿“顺天应人”的意思。在“革命”的现场所见,唯有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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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光有“革命”的原生态还不够,还要有个能说明它的历史的背景,于是,我们的眼光又从遗址转向文献搜寻,还是回到了“夷夏东西说”那个时代,以之来为“革命”做个历史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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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那些“平城墙”“废宫殿”“杀壮丁”“淫妇女”“毁宗庙”“扰祖陵”的遗存,有人佐以《竹书纪年》,提出尧、舜、禹之间的“禅让”说不可信,是杜撰的,因为如此浩劫,怎么看都不像个“禅让”的样子。陶寺主流文化究竟是“禅让”还是“革命”?这的确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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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们有两点提示:其一,“禅让”只是最高权力的一种授受方式,犹如后世所谓“培养接班人”。不要以为只有“革命”会带来混乱,“培养接班人”同样添乱。所以,我们建议,不要把“禅让”想得太美好,不要以为“六亿神州尽舜尧”是太平盛世。其二,与尧舜禹相对应,陶寺文化分为早中晚时期。那场浩劫,虽不排除发生在尧舜时期,但更有可能发生在陶寺文化晚期,亦即禹以后的“益干启位,启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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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邦本在《陶寺古城——唐虞联盟与夏初中心都邑》中指出,夏启以前,尧舜禹联盟的中心都邑应在陶寺。据放射性碳素检测,陶寺遗址年代,在陶寺文化中、晚期之交,约为公元前两千年左右,此非尧舜时期,恰与夏初相当。故那场浩劫,在我们看来,或为伯益继禹之后,与禹子启冲突所致,使联邦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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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典世界 13 文化中国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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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文化,在它兴起的时候,往往都很美好,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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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当然没有见过陶寺文化,却号称“祖述尧舜”。他要“述”尧舜什么?其实无话可说,便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育焉……”来搪塞,把尧舜说得跟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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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语焉不详,但我们还是可以通过他的“宪章文武”来举一反三。他不是要“吾从周”吗?“从”周的什么呢?他说周“郁郁乎文哉”!他要“从”的,就是那个“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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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人“有册有典”,在甲骨文和金文里都有那个“文”字。可是,还有比甲骨文更早的“文”字,那就是出现在陶器上的陶文“文”字。陶寺大墓里,就出土了这么一件陶制“朱书‘文’字扁壶”。这本是一件灰陶汲水器,在陶寺文化里,也只能算作百姓日用之物,况且器已残缺,仅得残片。然而,不同凡响的是,扁壶正面鼓腹一侧,赫然出现了朱红毛笔写的“文”字,而背面的另一残片上的笔画,观其上下间距,似有两字。对于正面的“文”字,观者均无异议,背面那字,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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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于众说中,独取冯时《“文邑”考》。冯文曰,“文”后一字似有残笔,当为“邑”字。又曰“文邑”实为夏邑,其所据者,乃《史记·夏本纪》之“夏禹,名曰文命”。又据《大戴礼记·五帝德》所引孔子言“鲧之子也,曰文命”。禹名“文命”,故“文邑”,即“文命之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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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邑”是个文明的盆地,陶寺文化就在临汾盆地里发育,发育为大邑。考古人许宏说,陶寺人都是“拿来主义”者,但凡能够拿来的文明成果,不管东西,无论南北,他们都用来哺育自己的“文邑”,从西方拿来铜器,从东方拿来玉器,南北兼收,东西并蓄,而成其煌煌大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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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拿来”的成就,集中反映在陶寺文化的“前铜礼器”群上。“礼器”是全方位的,食器、酒器、乐器、兵器、工具都在“礼器”之列,而且来源多样。琮、璧、环等玉器,或来自良渚,或带有红山文化因素,玉钺多取之海岱地区大汶口——龙山文化,双孔玉刀则来源于江淮地区,而尖首玉圭或从中原以西来,彩绘如云纹、回纹、几何纹以及灵饰等,亦能从北方赵宝沟文化找到源头……总之,陶寺文化形成,并非土生土长的晋南庙底沟文化类型的延续和重复,而是“文化好东西”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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