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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698 孟子游稷下时,别墨已在稷下称显学,墨者宋钘,人称稷下先生。荀子曰“墨翟、宋钘”,“不知壹天下”——非攻;“上功用、大俭约”——非乐、节用、节葬;“僈差等”——兼爱,“不足以容辨异”——尚同。荀子为稷下祭酒,对稷下学人看得很透,这两句,便将墨学拎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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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00 这位宋钘,便是宋国人。当年墨子止楚攻宋,哪里想得到宋国会成为墨学的地盘呢?孟子初到稷下,对于宋钘,还算客气。有一天,宋钘要到楚国去,路上遇到孟子,交谈起来。孟子问:“先生将何之?”这样称“先生”,非因宋钘年长,而是在稷下,彼此都这么称呼,乃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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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02 宋钘答道:我听说秦、楚要开战,所以,去向楚王进言,劝其罢兵。如楚王不听我言,我就去劝秦王,这两位王,总有一位会听我言。孟子说:那你打算对他们说什么呢?宋钘道:说利啊!说打仗对两国都不利。孟子说:先生想法很好,可说法不好。何以要说利呢?应该说仁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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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04 两位虽然各持己见,但还只是劝劝,便各走各的路,这是稷下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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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06 何谓“稷下”?齐国都城临淄,有个稷门,诸子游齐,皆会于门下。齐桓公在此门附近,建一学宫,名曰“稷下学宫”,来者不拒,皆入席。新的齐桓公,不是那位姜姓的公子小白,而是田氏第三代君主田午。他第一个在东方,以国家开设思想盛宴,摆下学术流水席,以飧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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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08 这一场流水席,人数多时,有上千人。然战国公子,如信陵、孟尝等,皆养士数千,所以,能养士还不算。稷下尤可贵者,在经济上提供自助餐,而非饭碗;在思想上提供论坛,而非思想。游士们吃完了,自由来去,国家为他们买单;想说话时,可以自由发言,无须统一观点。据当时情形来看,以一国之力,养士不难。可游士作为个体,任其自由,让他们“不治而议论”,这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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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10 将“治”与“议论”分开,将“治”者与“思”者分开。所以,稷下学宫里,没有既要“治”,又要“思”的政客。稷下先生在“治”与“思”之间,多趋于“思”,都不愿意出仕,遑论“务为治”了。《史记·田齐世家》云:“稷下学士不治而议论。”钱穆《稷下通考》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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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12 “不治者,田骈设不宦之义,而淳于髡以终身不仕见称,此稷下之行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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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18 回到古典世界 53 自由的草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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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20 孟子游稷下,自有一番儒者格调,与稷下先生们迥异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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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22 稷下先生们都是赞成“不治而议论”的,可孟子却认为,那是“处士横议”,政府应该禁止。他说,士人必须出仕,与农民必须种田一致。所以,他一来到齐国,齐威王就授他卿位。那时,他雄心很大,表示“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连管仲他都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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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24 孟子敢说大话,但他从政的经验还很差,没有君主会把实权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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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26 再说,真正的实权都是做出来的,给了权力,不会做,那还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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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28 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滕国,齐王给他派了副手。一路上,那副手竟然大小事情都不与他商量,完全自作主张,他便无可奈何。连个副手都搞不定,说明他权谋不行,业务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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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30 这方面,他跟先师孔子没法比,跟稷下同人也没法比。对于稷下的“不治而议论”,他没拎清。“不治”不是不做事,而是不任职,有事则兼职,如淳于髡出使,孙膑参谋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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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32 孟子好辩,却一再声称是不得已,可他一旦雄辩起来,就沛然无御,有压倒一切的气势,看来他辩论的目的,是要取消辩论。而淳于髡,则是真正喜欢辩论,把辩论当作智力游戏。太史公称他“滑稽多智”,就像盛满了酒的“滑稽”——酒器,不停地流出醉人的话语,“若滑稽之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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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34 据汉代刘向《别录》说,淳于髡写过一本《王度记》,却已不存世。或曰,《晏子春秋》是他的作品,这很有可能。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战国时代的晏子。不仅形似晏子——身材矮小,而且神似晏子——滑稽多智,就连思想的表达方式——隐语和故事,亦无一不肖似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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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36 有一次,他使楚,特意带了一只鹄,作为赠送楚王的礼物。谁知刚出城门,鹄就飞了,他只好拎着一只空鸟笼到了楚国。见楚王时,他说道:齐王派我来献鹄,路过河边,鹄渴了,放它出来饮水,飞了。我想以死谢罪,可又担心为了一只鸟而死,会害您背负恶名;我想买一只鸟来代替,可这样做又欺骗了我的国君,不忍心;我还想过逃往他国,以保全自身,却怕由此而引起两国纷争;因此啊,我宁愿不顾一切前来接受您的惩罚,等待您的发落。可楚王反而夸他说:“齐王有信士若此哉!”楚王夸他是因为放鹄饮水是其仁;想以死谢罪是其勇;怕人议王是其忠;空手见王是其信;谋求和平是其义;前来受罪是其诚。仁、勇、忠、信、义、诚,他都具备了,因此他反而得到了楚王的赏赐。这简直就是晏子使楚的底本了,《晏子春秋》的晏子,多半就是他在春秋的投影,用了晏子来做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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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38 要是孟子有他这两下,出使滕国,就不至于那么尴尬。当年,晏子就说孔子太拘礼,淳于髡也这样批评孟子。他问孟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礼吗?孟子说,当然是。他又问,要是嫂子落水,伸手求救呢?答:当然要救。既要守礼,又要救人,那怎么办呢?答:礼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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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40 淳于髡等的就是这句话。本来他提问,是隐语,智者以隐语炫智。孟子不谙此趣,迎面答之,所言合于理,而不知趣。在齐人看来,有趣比有理更有意思,炫智比守礼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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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42 齐文化是炫智的,鲁文化是守礼的。当年开国时,齐与鲁的分别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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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44 据说,周公分封后,齐国不到半年就来复命,可见其治国以智,一切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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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01746 而鲁国伯禽,过了三年才来复命,可见其立国以礼,使民行礼而繁。齐是吕尚封地,鲁为周公封地。吕尚为兵家先师,而周公为礼教圣人,两人本来就是周文化中智慧和礼教精神的代表。齐文化也尚礼,但齐礼如孟子言“可权”。礼可权,而伯禽不知,其父周公叹曰:鲁必为齐所制矣。孟子承认礼可权,那就是认同了齐文化,淳于髡也就不再追问了。孟子本来口气很大,到齐国来号称“羞言五霸”,却不经意地被淳于髡一问,问出了“礼可权”的尾巴。既然“礼可权”,何必“羞言五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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