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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濮水边,这一回,是楚王派了大夫二人来请庄子。来人对庄子说:我们的王啊,想以国家来麻烦先生,让先生受累。庄子手持钓鱼竿,连头也没回,就对来人说:我听说楚国有神龟,死了已有三千年,你们楚王包好了,藏在庙堂上。这龟啊,是宁死留骨而显贵好呢?还是活着在泥里爬好呢?二大夫说:当然是活着在泥里爬好了。庄子说:那你们快回去吧,我还想活着在泥里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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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往楚国去,路上见一髑髅,因而问之:尔因贪生怕死,失了理性而死,还是为了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死?尔因不良行为,愧对父母妻子而死,还是由于饥寒交迫,而被冻死、饿死?你能将你生前的故事,讲给我这个过客听吗?说完,搂着髑髅当枕头,睡了。夜半,髑髅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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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髑髅说道:听你口气,好似辩士。尔所言者,皆为活人麻烦,人一死,这些麻烦就消失了。你想听死者之乐吗?庄子说:好啊。髑髅就开口讲起来:人死了,无君于上,无臣于下,自由自在,独往独来,无四时之事,而以天地为春秋。其乐如此,岂不比南面称王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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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不信,说:我让司命之神,还尔人形以及骨肉肌肤,让你回到父母、妻子、邻里,以及相识者的身边去,难道你不愿意?髑髅皱着眉头说:我哪能弃至乐,而寻烦恼呢!死人,没有了时间性,非历史中人,何必还要个身份?它唯与天地为一体,而居于永恒之域——至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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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钓于濮水,他放下鱼钩——问号,他问什么呢?问生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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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他与古希腊哲人第欧根尼比。两人几乎同时,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一个在河边钓鱼,一个在街上晒太阳,都以无为之乐为“至乐”,对于世俗之乐“富贵寿善”,则一一驳斥:富人累死累活,赚了很多钱,而自己却用不了;贵人夜以继日,谋求权力,而别人也在谋求他的权力;人生啊,与忧俱生,可寿人糊涂,久忧不死,这是何苦!烈士为天下行善,能救世,却不能救自己,这样的善人,是善还是不善?如以为善,他不能救自己的性命;如以为不善,他又能够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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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批评“烈士”,用了“为我”一说。“为我”有二:一是对他者的个人权利意识,此为惠施所取;一为对自己的“全生葆真”,即个体生命意识,此为庄子所取。庄子这样说,便这样做,自得其乐,可第欧根尼更快活。因为庄子还有家室,还要牵挂,而第欧根尼则独自行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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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第欧根尼那么庄严的行乞,唯佛陀可比。以哲学行乞,不亚于亚历山大打败波斯。两个王者,一个战胜了所有敌人,一个战胜了自己。我们没有亚历山大那样的王者,也没有第欧根尼那样的哲士,他们是逻各斯的骄子。而我们有庄子,不要出家,不用行乞,在平民化的生活里,将人的尊严高举。那两人独行,如世界屋脊;而庄子普世,如大平原,一望无际。苏格拉底哲学,其理念哲学之花,开在柏拉图的思想里,其人生哲学之花,开在了第欧根尼的犬儒主义的实践理性里,两朵花儿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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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选择死,出于自由意志。庄子以死为至乐,亦以自由为前提。庄子妻死,惠子来吊唁时,庄子刚好鼓盆而歌。惠子说,妻死,你不哭也就罢了,还唱歌,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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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说,一开始,我也很难过,可回头一想,她何尝生,又何尝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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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没有生,也无所谓死。她没有生,连形都没有;不但无形,连气都没有。她本为无,从无中开显出有,先有气,次有形,再有生,今又有死,如四时运行,复归于无,睡眠于道中。当其醒来,又被道开显,化为有……生死都是道,自由才有意义,此为至乐,我为何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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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典世界 61 以无名致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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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都爱抬杠,第欧根尼与柏拉图抬杠,庄子与惠施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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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施相魏,庄子来访。有人对惠施说,庄子此来,欲夺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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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施恐慌,派人搜查,在城里,竟然查了三日三夜。庄子听说了,去见惠施,说:南方有鸟,其名鹓鹐,从南海飞往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而鸱得死鼠,见其飞过,怕它来抢,就大喊一声“吓”!你以为我会来抢你的相位,就拿魏国来“吓”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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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用一个“吓”字,就暴露了王权之下惠施个人权利意识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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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大瓠之种,我种植它,结的果实有五石那么重,用来盛水,它太重了拿不动;剖开来做瓢,它太大了无所容。这又大又沉的东西真是没有用,与其留着它,还不如砸了它。他把庄子比作那个大瓠。庄子说:你何不将这五石之瓠,放到江湖中去当船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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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说:我有大树,人谓之樗,树干拥肿,树枝卷曲,立在路旁,连木匠都不回头看它一下,就像你说的那些大话一样,没人听,大而无用。庄子说:你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将它种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然后,如牛羊漫步其侧,似花草寝卧其下,因其无用,方有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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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又赢了。列位或许要问,惠子与庄子辩,为什么庄子老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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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惠子的书没有留下来,只有庄子的书在,当然都是庄子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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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本来就用相对论的观点,破除了很多成见。但在庄子看来,这还不够,依然还在有为的大成见里,没有进入无为的境地,所以会在“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中忧忧不已,唯有懂得无为和无用之用,才有乐的转机。庄子的知性里有情,那情是乐而非忧,乐是自然之情,而忧是人情。庄子言自然之情,而不言人情,所以,常有“欢乐颂”问世。惠施没有分清这两种情,就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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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问庄子:人本来就无情吗?答:是的。又问:如果人没有情,那还能叫作人吗?答:道给人相貌,天给人形体,怎么不叫人?问:既然叫作人,人怎能无情?答:你说的情是人情,是指人的好恶。而我说的情是自然之情,从来不觉得它有益于生命。问:若人情无益于生命,怎能安居于人?庄子说:人啊人,道与之貌,天与之形,好恶都从外来,不要让它伤身,而你就被它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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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亚里士多德所言,道和天,成了人的形式因,决定着人之所以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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