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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依然饰花佩玉,奏《九歌》而舞《九韶》,上天下地,载歌载舞,驾八龙而飞驰,云旗迤逦,将那美人寻觅。车已停,思想仍在奔,遥望天国,星辰寥落,太阳已东升。阳光初照大地,忽然,眼下一瞥,见了故土,仆人和马儿都停下脚步,要他做主。他仰天长叹,说:算了吧!那个国家,还有人知道我吗?我又何必怀念它呢?美政已然无望,我还是到彭咸那里去吧,他在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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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离骚》,一会儿神话,一会儿历史,一会儿现实。这一切,统统围绕着他的自我意识——美人,而旋转起来。他是那么美好,即怀内美,又重以修能,不光大地之鲜花、香草成为他的佩饰,连天上的日月星辰也成了他的跟随,云蒸霞蔚乃他在九天之上的风采一斑,高山流水则是大地为了配合他的美而摆设,还有神,也都情愿被他驱使。其美经天纬地,美女却另有欢喜,他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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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现实通往历史和神话,历史难以安身,神话又焉能立命?没有美政的现实,他不去;没有美德的历史,他不去;没有美人的神话,他去了也没有知己。他唯美,还求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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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一个地方去:“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何人?王逸《楚辞章句》说,是殷商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屈原在《楚辞》里,多次提到彭咸,除了在《离骚》里面提了两次,在《九章》的《抽思》《思美人》与《悲回风》中,也都提到彭咸。《抽思》曰“指彭咸以为仪”,《思美人》曰“思彭咸之故也”,《悲回风》是他的绝命诗,其中,提到彭咸有三次。他表示,自己要“凌大波而流风兮,托彭咸之所居”,驾舟御风,顺流而下,托命于水,投奔彭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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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屈原以“美人”喻君主,大家都跟着这么说。从古说到今,埋没了一个发现了自我的诗人——“美人”。当然,他曾用“美人”的标准期望于君,期望君能行“美政”,做“美人”。可现实之君,每每令他失望。他曾寄予厚望的“美人”楚怀王,竟然为了贪图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而被囚死于他乡,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有啊!还有他的儿子,号称顷襄王,比老子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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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中尤为荒唐,是将他流放,放逐了他的“美人”理想,令他由失望而绝望。他的“美人”理想啊,并非后世所谓“致君尧舜上”。尧舜虽有美德,可那毕竟都是传说,作为历史的尺度,还有些靠不住。例如,他在《天问》问舜:年纪那么大了,为什么还不成家?又责问尧:为何不经人家同意,就将二女嫁过去,这样做岂非太冒失?连尧、舜都有瑕疵,难免要微词,更何况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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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美人”的标准,一问再问,用层出不穷之问,把历史问得满目疮痍。套用一句现在流行的话语,那就是,他居然颠覆了历史。看来,那美人啊,不是现世君,亦非历史王,而是关于人的绝对理念和普世理想。人之所有好的德行,皆统合于美,而为“美德”;具此“美德”,即为“美人”;由“美人”发而为政,那就是“美政”了。而今之“美人”,唯自我而已,古则有彭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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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自我意识,乃绝对理念的感性显现,普世理想的个体化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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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美的个体化形式,莅临神话时,那真是“万物皆备于我”啊!美人一出场,就花草芬芳,日月放光,有风云际会,更有龙凤呈祥。众神皆为美人开路,可美感女神却不买账,理念美人与美感女神异趣。后者,可以没有美德而风流乖张;前者,却要矗立在美德的基础上。柏拉图的“理想国”驱逐了荷马,那是因为史诗里,人所有的道德缺陷神都有,犹有过之。屈原也发现,神亦淫乱……既然在道德方面,神靠不住。那么他就从神话走向哲学,从存在的根柢确立道德,而彭咸就是他的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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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咸以一死捍卫道德,屈原追随,带了一种哲学,那是关于存在与本体、宇宙与始基以及与美的理念相关的诗化哲学。彭咸一死,道德乃立,死于宇宙本体,那就蕴含了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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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生死,只有“源于水而又复归于水”,那就是彭咸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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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典世界 68 帝王学大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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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文化的地盘,在当时最大,地理上,主要分布于两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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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是长江流域那一线,还有一条是秦岭淮河一线——南北地理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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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流域,萌芽了美的自我意识;而秦岭淮河那一线,成了帝王学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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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秦岭与淮河交接的中原——新郑,曾位于晋楚之间,乃子产故土,尝试过一次贵族化政治民主。那次试验,虽被孔子称为仁政,却未能挽救郑国命运。进入战国以后,郑被韩国灭了,而韩非就是韩国人。韩非口吃,待其名闻于世人,韩国已岌岌可危,因为秦王嬴政要韩国交出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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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者是稀有动物,一代人里,多也就出那么几位。对于韩非来说,秦王算什么?也许嬴政跟其他秦王不一样,是一位思想者王,是秦自开国以来唯独具有文化抱负的君王。也许他的血液里,真有东方文化基因。他对东方文化的向往及其文化抱负,使人联想起那个关于吕不韦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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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史记·秦本纪》里那些列祖列宗相比,嬴政更像吕不韦的传人。不管他的血缘遗传于哪里,他的文化慧根总是来自吕不韦。吕氏把王权当作一单生意,做成了“王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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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奇的并非王权,而是主义。王应当有主义,有主义的王,就叫作“思想者王”。当时秦统一的障碍,不在军事上,而在文化上。文化发展不平衡,导致了山东六国合纵抗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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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力只能兼并,统一要靠思想,先要在思想上统一了,天下才能“定于一”。哲人王和世界历史统一性的理想在东西方同时醒来。吕氏欲在东土扮演亚里士多德的角色,招徕各国学者编纂《吕氏春秋》,欲以天下学养,培育思想者王,如古希腊征服波斯前,以亚历山大为哲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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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以亚里士多德为师,可秦王从未想过要以吕氏为师,他自师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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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书成,悬于咸阳城门,声称能增损一字者获千金,竟然无人响应。或以为高妙难及,谓“其文约艳”而不能易也;或以为愚黔可悲,而曰“秦之士其贱若此,可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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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皆放矢而无的。吕氏所为,如商鞅徙木立信,其意路人皆知。商鞅立信,有王权支持,旨在推行法令;而吕氏欲以千金诱人,却无人响应。何也?其欲立言以推行其思想也,此为士人所不齿,亦为王权所不允。以今日俗语言之,“炒作”二字庶几近之,其商人底色以此大曝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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