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202303e+09
1702202303
1702202304 可最奇的并非王权,而是主义。王应当有主义,有主义的王,就叫作“思想者王”。当时秦统一的障碍,不在军事上,而在文化上。文化发展不平衡,导致了山东六国合纵抗秦。
1702202305
1702202306 武力只能兼并,统一要靠思想,先要在思想上统一了,天下才能“定于一”。哲人王和世界历史统一性的理想在东西方同时醒来。吕氏欲在东土扮演亚里士多德的角色,招徕各国学者编纂《吕氏春秋》,欲以天下学养,培育思想者王,如古希腊征服波斯前,以亚历山大为哲人王。
1702202307
1702202308 亚历山大以亚里士多德为师,可秦王从未想过要以吕氏为师,他自师韩非。
1702202309
1702202310 吕氏书成,悬于咸阳城门,声称能增损一字者获千金,竟然无人响应。或以为高妙难及,谓“其文约艳”而不能易也;或以为愚黔可悲,而曰“秦之士其贱若此,可不哀哉”!
1702202311
1702202312 然皆放矢而无的。吕氏所为,如商鞅徙木立信,其意路人皆知。商鞅立信,有王权支持,旨在推行法令;而吕氏欲以千金诱人,却无人响应。何也?其欲立言以推行其思想也,此为士人所不齿,亦为王权所不允。以今日俗语言之,“炒作”二字庶几近之,其商人底色以此大曝光矣。
1702202313
1702202314 《吕氏春秋》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含儒、道、墨、法、兵、农、纵横、阴阳,被列入杂家。其所谓杂也,乃各家并存,对诸子一视同仁,无所主宰。正所谓“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吕氏原非治学之人,于诸子之学,最多略知一二,哪有贯通鉴别的眼光,仲裁取舍的手段?可他却迫不及待地悬挂出去,终于露馅了。
1702202315
1702202316 他从统一思想出发,结果却走向集思广益。于是,人们难免要问:如各家可以并列,岂非各国亦能共存?如各家不定于一,那还统一思想作甚?如各国不定于一,那还统一天下作甚?
1702202317
1702202318 这一问,就问到了根本,吕氏经不起这一问。《吕氏春秋》非出于吕氏本人,而是各家学说汇编。战国末年,诸子纷纷入秦,连儒学宗师荀子也来了,来赞扬秦国士风:“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他认为,这样的士风,就是三代以来的古风,在山东六国已经看不到了。当年孔子就说过,秦国“虽王可也,其霸小矣”。荀子以为秦的霸道可以通向王道,但他尚有遗憾,那就是秦无儒。没有儒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不能实现真正的统一。
1702202319
1702202320 秦欲兼并天下,以耕战之力,用术士,行霸道即可;如欲大一统,就要用儒生而行王道。其实,荀子作“无儒”之叹,含有门户之见。孔子弟子中秦祖、壤驷赤、石作蜀等人都来自秦国,与商鞅辩论的甘龙、杜挚亦颇知儒术,赵良以“恃德”劝商鞅,堪称儒者,难道他们都被拔除了?
1702202321
1702202322 荀子叹秦“无儒”,是用他自己的标准来衡量的,并非秦真的“无儒”。反倒是他的学生,在秦国随机应变,跟着潮流转化为术士了。既然霸道可以通向王道,那么由王道也可以进入霸道。荀子在霸道和王道之间建立了通道,礼法并用,王霸并举,他的弟子们便在这通道里随他出入。
1702202323
1702202324 李斯来学帝王术,学成后,与荀子告别,说:我听说啊,机会来了就不能懈怠,要抓紧时机。当今之世,各国相争,游说者主事。尤其是那秦王,老想吞并天下,称帝而治,为我们这些布衣之士,提供了游说的机遇。最不齿于人的莫过于卑贱,最令人悲哀的是贫穷,我将西行而去。
1702202325
1702202326 李斯入秦后,为吕氏门下舍人,他应该参与了《吕氏春秋》的编撰工作。当吕悬书于市,以一字千金标价时,一场危机正悄然来临。吕以权要身份,拿来诸子学说,又以重金为饵,启动学术争鸣,这一套东方的玩法,是对“秦无儒”的回应。可秦王嬴政却另有眼光,不愧为思想者王。
1702202327
1702202328 他没有看上《吕氏春秋》,而是看中了韩非。兼并东方,要靠秦国本土力量;统一思想,也要用秦国本土思想。“秦无儒”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法,还有道么?东方有孔子,我们不是还有老子么?老子西行于秦,留下五千言而去,他还做过孔子的老师……在东方,《老子》为隐学——隐士之学。在秦国,它要成为显学。它是兵法,是权术,本于道。那韩非的《解老》《喻老》,写得多好!
1702202329
1702202330 秦国道统,就从老子开始。老子说“绝仁弃义”“绝圣弃智”,这才是秦国思想的根柢——回到道那里去。我们走在“道”路上,使天下“定于一”。老子出关了,那就让他一直往西去,不要让他回东方,要让他销声匿迹,不知所终,让孔子叹——“老子犹龙”!何以要往西去?因为黄帝老根在那里。黄老之治,乃道统与帝系合一。秦统一,不仅在道统上有合理性,在帝系上还有合法性。
1702202331
1702202332 老子出关的故事,还有黄老之学以及黄老之治,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笼。
1702202333
1702202334 韩非的思想,刺穿了吕氏的拿来主义。各家学说,不过“五蠹”而已,而且“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理应驱逐之。由此,秦国在思想上,亦咄咄逼人,一跃而变强势。一种新的君道同体的王权主义诞生了——以道为体,以君为用;以君为体,以民为用;以民为体,以耕战为用;以耕战为体,以兼并为用;耕战合一,全民皆兵;法术势合一,集诸子思想之大成,执诸子之牛耳矣。以此,帝王学凌驾于诸子,孰能为之?舍韩非其谁也!舍秦王其谁也!然而,此二人者,乃知己也,亦天敌也!
1702202335
1702202336
1702202337
1702202338
1702202339 回到古典世界 [:1702197236]
1702202340 回到古典世界 69 从内圣到外王
1702202341
1702202342 韩非子的帝王学,从他老师荀子的“王圣”之学转化而来。
1702202343
1702202344 孔子以后,儒家圣化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以孟子为代表的“圣王路线”,还有一条就是以荀子为代表的“王圣路线”。所谓“圣王路线”,是以圣人为王的路线,而“王圣路线”,则是以王为圣人的路线。这两条路线,一条是从政治理想出发的路线,一条是从实际政治出发的路线。
1702202345
1702202346 从理想出发,我们不妨以圣人为王,可实际上却行不通。孔子对圣人期许甚高,连尧舜都“其犹病诸”,历史上不曾有过,他便这样来要求自己了。接下来,孟子就有话说了。他说了两句,一句是“人皆可以为尧舜”,是从人性论上来说的;另一句“孔子贤于尧舜”,则从历史观上说。
1702202347
1702202348 从“人性善”出发,人自己就可以圣化,所以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历史观上,却不能这么说,不能让人人都来做王,只能有一个王者。本来,孔子“祖述尧舜”,应奉尧舜为圣王,没想到,他竟然认为,连尧舜都差那么一点点。既然历史上从未有过,那就从现实中产生一个。对于圣王,孔子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的,为此,他开创了一个圣化模式。《论语·为政篇》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1702202349
1702202350 看来,圣化是个“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的“学习”过程。从“志于学”到“不惑”是“下学”阶段,从“知天命”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则是“上达”。下学,以礼为准绳,造就君子;上达,以天命为归依,成为圣人。“志于学”是对礼的认识,“立于礼”是对礼的认同,“不惑”是与礼同化;前者“克己复礼”,后者天人合一。其圣化过程,即从“克己复礼”走向“天人合一。
1702202351
1702202352 孟子倒转了孔子的圣化模式,将孔子的目的性追求转化为人的先天原则,由心、性、天入手,“尽心——存心”“知性——养性”“知天——事天”,开出“立命”的圣化新模式。二人所求,孔子自下而上,孟子自上而下,正好相反。孔子由“知命”而“从心”,孟子由“尽心”而“立命”。
[ 上一页 ]  [ :1.70220230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