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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佛教和道教里都没有世界末日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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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佛教与其他几大宗教好像很不一样。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些宗教是让人盲目信奉,而佛教是让人自己领悟,等于是在提倡通过独立思考以寻找成佛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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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我的父亲对佛教史有很深入的研究,他就指出过:“佛教既非纯粹的哲学,也非普通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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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佛教想让人悟出的“道”,似乎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虚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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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真实存在的虚幻世界不就相当于在计算机里运行的模拟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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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僧肇在《不真空论》中说过“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这个幻化人就有点像模拟世界里的人。它不是真人,因为它所处的世界只是个模拟世界。但它又是存在的,因为模拟世界尽管是虚拟的,却终究是存在的,比如存在于计算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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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准我们实际上就是在某个极高等的“生物”所设计的模拟世界里呢?当然它用的不一定是我们概念中的计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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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要是我想证实或者证伪咱们的世界是个模拟世界,如果有功能极其强大的计算机,与其自己冥思苦想,倒不如在计算机上搞个模拟世界,让里面的“人”帮我一起想。如果我们换位思考,试想某个极高等的“生物”如果想证实或者证伪“它们”自己的世界是个模拟世界,于是就创造了一个模拟世界—也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让里面的人去想法证实或者证伪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个模拟世界,然后把他们得到的结论为“它”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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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种模拟世界的“计算机程序”的结构其实大体上是可以想象出来的。首先我们定义这个模拟世界里有N个个体,N可以是个很大的数,每个个体都处于两个基本的循环中:第一层循环相当于佛教所说的轮回(且称之为“轮回循环”)。“轮回循环”的每一次循环相当于该个体的一次“生命”,一个新循环开始时需要给定一些初始值,比如设定该个体这次是人(或狗、或猫、或其他什么东西)等等。“轮回循环”里嵌套着第二层循环—“生命循环”,整个生命循环相当于该个体的一生,死亡则标志着该次生命循环的终结,同时亦是轮回循环中下一个新循环的开始。轮回循环只有在一种条件下可以打破:该个体发现了一种办法能够证实它所处的世界是个模拟世界—这正是建立这个模拟世界“程序”所寻求的一个“解”,因而这个个体的轮回循环就可以结束并输出找到的这个“解”。找到“解”就能打破轮回循环,也就是佛教说的“涅槃”—成佛,从而跳出轮回。这个“程序”的难点在于每个个体都需要具有能自我发展“智能”以及如何建立个体与模拟世界之间的相互关联,包括模拟世界对个体的影响、个体对模拟世界发展的影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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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沿着这条思路,佛经里反复讲一切皆“空”,或者说都是虚幻,这不就是想引导人们去寻求证实世界是一个模拟世界的途径吗?由此我们也可以将“成佛”解释为找到了一条证实世界是一个模拟世界的途径。证实世界是虚幻的,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佛教的终极目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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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证实世界是虚幻的”这一命题,严格说是一个宇宙观的问题。而释迦牟尼最初想解决的其实是人生观的问题。他是想通过论证现实世界的不真实性,使人们能从生、老、病、死等“八苦”中解脱出来。认识到“五蕴皆空”是为了达到“度一切苦厄”的目的,所以不能把“证实世界是虚幻的”说成是佛教的终极目标之一。释迦牟尼的弟子们后来把他的思想发展成为佛教,作为一个宗教,则必须回答宇宙观的问题。在佛教里,“空”并不等于什么都没有的“零”。若等于“零”就成为断灭空,不起任何作用,不能出现任何现象。“空”有点接近于金岳霖解老子的“道”时说的“不存在而有”(non-existence but be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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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不存在而有”和世界是个模拟世界的说法也有相通之处。模拟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它并不真的不存在。但即使作为一个模拟程序,它又确实存在于某个“计算机”里,所以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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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佛教分很多派别,其中有两大派:一为空宗,一为有宗。讨论“空”的问题主要是“般若学”,但其后起的“涅槃学”提出,如果“一切皆空”,那么“成佛”有什么根据?于是“涅槃学”提出“佛性”问题,认为“人人皆有佛性”,这可能产生“佛性”是不是“空”,如“佛性”为“空”那么成佛有无可能,有无意义?至于佛教是不是一种科学,这个问题就更大,我们可以搁置以后再论吧!我想,我们还是回到扣住主题,讨论“虚拟世界”的问题吧!我记得苏东坡有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是否可以有两个假设:一是“上帝创造世界”;另一是某个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电脑高手”,在他的电脑中制造我们这个世界。在“上帝创造世界”这一问题上也可以有两种可能的假设:一是上帝创造的是一个实体世界;另一是上帝创造的是一个“虚拟世界”,如果上帝创造的是实体世界,那么在这个世界中的个体只能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因为他们的认识不能超越上帝所设定的范围。但如果上帝创造的是“虚拟世界”,或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电脑高手”在他的电脑中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这当然也是“虚拟世界”,那么情况就不同了。上帝或“电脑高手”是不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他们知道他们创造的是个“虚拟世界”,因为他们身不在此山中,而在他们建造的“虚拟世界”中的任何个体都只能认为他们是在一个实存世界之中(除非他是在想入非非),这是因为他们“只缘身在此山中”。这里或者涉及“实存的世界”和“认识的世界”问题。对这个问题,王阳明和他朋友的对话也许很有意思。《传习录下》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山中自开自落,与我心中亦何相关?’先生说:‘你未见此花树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明白起来,便知花不在你的心外。’”现在常常有人批评王阳明的“心外无物”,说他否认花树的“客观存在”。其实王阳明这里并不是要讨论“花树”的客观存在与否,而是要讨论“花树”与“人心”之间的意义问题。在“人心”没有观照到这“花树”(一些实体之物)之时,这“花树”对“人”说是无意义的;只有在“人心”观照了“花树”,“花树”的意义才能得以显现。这个讨论无疑也涉及“实体的世界”与“认识的世界”的关系问题。而且这个“实体的世界”也可能就本质上说不过也是“虚幻”的。现在,西方的现象学也讨论了“客体”和“主体”的关系问题,他们也许认为在“客体”与“主体”没有发生关系时,“客体”对“主体”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个“意义”的生成问题。因此,我认为讨论“哲学”或“宗教”问题不能简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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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我们的世界真的只是一个模拟世界,不少物理学上说不清的东西倒是似乎可以得到某种解释。比如宇宙大爆炸开始的起点,可以说成是模拟世界的“程序”开始运行的那一刻。从超弦理论引出的多重宇宙、平行宇宙等概念也可以解释为多个正在同时运行的模拟“程序”。又比如量子力学里的测不准原理也有自然的解释—任何机器(包括电脑)不论功能多强大,精确度毕竟是有限的。创造我们这个模拟世界的“程序设计师”于是就规定了同时测量距离与速度所能达到的精确度不能超过一个特定的数值—普朗克常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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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你的这些说法又是些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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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互联网上有文章提及科学与佛教的关联,其中提到佛教的科学性,还专门举了几个例子。其一例为,佛陀说:一钵清水中有微虫八万四千;另一例为,佛陀提到过有关宇宙结构的三千大千世界。认为前者是对微生物的科学认识,后者则与现代天文学相吻合。我觉得这些都应该只是巧合,就像我们刚才说佛教的目标是要证实世界是个模拟世界一样,是后人强加给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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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我也觉得说佛教里包含现代科学的因素有些牵强。不过如果用现代科学的术语来表述佛教里的不少观念,也许能更容易让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理解其真意,也更为准确。僧肇在《物不迁论》里用了不少篇幅来论证时间的特性,比如他说“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又说“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动;称去不必去,谓不从今至古,以其不来。不来,故不驰骋于古今,不动,故各性住于一世”等等。用现代术语来说,其实讲的就是时间的绝对性、相对性和不可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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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用现代科学术语来重新诠释佛教里的一些观念,也许值得一试。不过这是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首先既熟知佛学又通晓科学的人才就不好培养,起码相当于得读两个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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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我退休了,如果精力还行,就去研习佛学,也许可以试试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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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之三:人类的进化是停止了,还是在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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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些时候在美国的《探索》(Discover)杂志上看到一篇挺有意思的文章,题目是“全速进化”。作者综述了几个大牌学者关于人类进化的看法,他们的基本观点是,近五十年来,由于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人类的进化也正在不断加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而且已经越来越接近人类的下一个阶段—Homo evolutus。evolutus是拉丁文,按照Juan Enriquez的说法,Homo evolutus就是“直接和蓄意地对自身和其他物种之进化进行控制的人类”。他甚至认为我们距离这种新人类的出现,可能仅有一两代之遥。Enriquez是哈佛商学院生命科学计划的创始人,他的话自有其分量,不可等闲视之。与Enriquez持类似观点的有一批人,其中不少是知名的学者。他们大都认为,科学技术可以直接推动人类的进化,尤其是基因科学的进步,使我们有可能对下一代的基因进行某种程度的修改和控制,而且这些方面的进步是呈指数型进展的,也就是说若干年就能翻一番。其中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对个人基因谱解码的开销,1990年是30亿美元,到2012年已经下降到1000美元,预计10年之内会进一步大幅降低到10美元左右。到那时,个人化、预防性的药物就将成真,人类的寿命肯定会大大延长。这等于是将人类的进化从有史以来的那种缓慢、渐进的模式一下子变成了跳跃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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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用人为的方法修改基因,从而使后代的基因发生不可自然逆转的变化,在一般情况下对人类的发展应该是有利的。不过这与传统意义上的进化是完全不同的。进化论用现代基因学的术语,可以比较精确地表达为:自然界里生物的进化是由随机的基因变异和变异之后的非随机的自然选择来决定的。这里有两个重点,其一是随机的基因变异,其二是非随机的自然选择。通过基因改造引起的后代的变异,直接违背了这两点。所以这类变异到底算不算进化还是有可商榷的空间的。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们今天能够看到成千上万种的狗—其中有些与它们的祖先狼相比已经面目全非,而且这些变异发生在相对很短的时间里,这全是拜人工选择之赐。狗的异化是否算进化,实在难说得很,起码狗的自然进化早就停止了。我觉得人的自然进化恐怕也已经停止了。按照自然选择的法则,任何无法自食其力者都是应该被自然淘汰的,而我们却想尽办法去救助他们。没有自然选择,何来自然进化?当然,救助弱势群体正是人非禽兽的标志之一。但从纯粹进化的角度看,这显然是反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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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进化论是在清朝末期进入中国的。这其中当然有作为科学的生物进化论,但对当时的社会冲击最大的,却是严复首先引进的斯宾塞的历史进化论。经过本土化后的历史进化论不但冲垮了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同时也使物质主义、利己主义和功利主义渗透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为无所不在的社会风气。为了生存、竞争,仁、义、礼、智、信等等道德规范全都可以不顾了。从进化论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来看,其负面作用一直延续至今。这说明将一种好的科学理论无节制地外推到社会学领域并付诸实践是有相当风险的,很值得引以为戒。从中国哲学(特别是道家)上看,人类听其自然地发展才是最好的进化。例如庄子就认为如果保持人的原始状态也许更好。人为干涉越多,社会越乱,对自然的破坏也越大,反而不利于社会和自然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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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还有报道说英国政府准备在明年正式向国会提出报告,要求立法准许使用父母及捐卵者DNA的“三亲疗法”。如果国会能够通过,英国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允许基因改造婴儿的国家。“三亲疗法”可以防止一些疾病传给下一代,从而终结多种遗传性疾病。由于这种疗法实际上“修改”了胚胎,所以在社会上争议很大。它一方面可以治病,但同时又打开了通向“订做婴儿”的大门,可能引发许多复杂的社会、伦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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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汤:修改基因短期来看可能对人类有好处,但是从长远看是否有害就不得而知了。人类基因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经过了自然界千挑万选的结果,自有它的和谐之处。人为的改变也许会破坏这种和谐,一时可能没什么,但没准就埋下了毁灭性的种子。另外,这种做法也不符合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价值,特别是儒家讲究家族谱系,“三亲疗法”将彻底打破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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