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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有一个重要洞见：人的幸福揭示了他真正的道德品性。他说：“倘若一个人面对危险仍保持愉快，或者至少，他在某种程度上并不痛苦，那么他就是勇敢的。倘若他面对危险感到痛苦，那么他就是懦弱的。”当然我们可以这样反驳他：倘若一个人即便感到痛苦仍然愿意面对危险，那么他就是最勇敢的——不过，这个看起来像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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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还区分了工具性目的和自为的目的。倘若我们做某件事是把它当做达到别的目的的手段，那么这就是工具性目的（instrumental end）；倘若我们为了这件事本身而做这件事，那么这就是自为的目的（intrinsic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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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当我们坐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们的目的是写完它。不过这个目的对别的目的而言仅仅是工具性的：我们写书为了让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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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请注意，以上所说的最终目的，即让读者更好地理解哲学，它对于更远的目标而言仍是工具性的：为了塑造一个开明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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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当你的老师为你和班上别的同学打分的时候，这个行为对于你的学习而言是工具性的，而这个对于塑造一个开明的社会而言仍是工具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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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大学中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塑造一个开明的社会。比如，你的老师可能最近要升迁了。升迁是为了让大学中的教学更有效果，它是工具性的；而有效的教学对于塑造开明的社会而言又是工具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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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进一步讲，塑造一个开明的社会，这对于另外的目标而言仍旧属于工具性——至少亚里士多德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要有开明的社会？亚里士多德会说，开明的社会是好的，因为在这样的社会中人能够完成他们作为人所负有的天生的使命。因此他会这样说：只要我们懂得了人天生的使命是什么，我们也就知道了什么是自为的善，它因其自身而成为善。这样我们就能明白何谓“人性善”（Good of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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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在根本上是自然主义的：人的善取决于人的自然本性。柏拉图的理论是非自然主义的：任何形态的善都源自善之理念。但尽管有这样的差别，对于怎样的行为值得赞扬、怎样的行为应当受责难这样的具体问题，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无疑会在很大程度上意见一致。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基本的美德有勇敢、节制、正义、智慧，而且他和柏拉图都推崇理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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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相信，伦理的关键不在于为行为设定规矩（比如“你愿意别人如何待你，你就该如何待别人”），而在于个体身上的好的性格特征，即德性。在第十二章中我们将看到，在 20 世纪的最后几十年中，有许多英美哲学家对这种形态的伦理学理论——德性伦理学——颇感兴趣。在德性伦理学看来，伦理学的根本问题不是我们应当干什么，而是我们应当成为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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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这样的类似，我们还是应当记得，一切道德价值的终极源头——至善——对于柏拉图而言是非自然的“理念”；而亚里士多德则这样来定义人类的善：它取决于人类这种生物天生所追求的——那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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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以来，伦理学体系往往跳不开以下两个范畴中的一个：要么认为道德上至高无上的善是超越自然的，这就是继承了柏拉图的传统；要么认为道德的基础在人的本性之中，他们就是亚里士多德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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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主义和斯多葛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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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希腊和罗马时代，存在着四个主要的哲学“学派”：伊壁鸠鲁学派、斯多葛学派、怀疑论者、新柏拉图主义者。新柏拉图主义和怀疑论我们已经在第一部分讨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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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论者否定了一切知识的可能性，于是关于道德的知识也被否定掉了。他们认为，人无法做出判断，无论是事实判断还是价值判断（价值判断把价值赋予事物）。由此，他们崇尚宽容地对待他人，对别人的事漠然置之，对自己的事则谨言慎行。既然怀疑论者认为人无法做出道德判断，那么他们宣扬容忍、漠然、谨慎，这是否自身一致呢？你可以自己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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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们将讨论伊壁鸠鲁主义（Epicureanism）和斯多葛主义（Stoicism）。它们都属于自然主义的伦理哲学，而且都对哲学和伦理学保持着持久的影响力。时至今日，“以哲学的态度对待事物”就意味着像斯多葛主义者那样面对失落；而 epicure（饕餮之徒）这个词语仍风行于哲学课堂以外的日常英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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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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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主义理论认为，个人的快乐就是最高的善。它是伊壁鸠鲁（Epicurus，公元前 341—前 270）提出的，在公元前 2 世纪和前 1 世纪达到了鼎盛。它流传到了罗马，作为一个学派一直持续到将近 3 世纪。尽管今天很少有人会自称是伊壁鸠鲁主义者，但毫无疑问，这套哲学中的有些核心主张至今仍不乏拥护者。也许你是其中之一，我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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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认为，把追求快乐的生活看得高于一切，这是我们的天性。因此他推论说（或许你也会这样想），我们就应当把追求快乐的生活看得高于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讲，伊壁鸠鲁在伦理学上是个自然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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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说，当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你就获得了快乐的生活。他把欲望分为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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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必须得到满足的欲望，否则人就不可能拥有快乐的生活（比如对于食物和住所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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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天生的欲望，但对于快乐的生活而言，它并不是非得到满足不可的（比如对于性快感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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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是天生也不是非满足不可的欲望（比如对于财富或名声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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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相信，我们应当忽略第三种欲望，仅仅去满足第一种欲望（伊壁鸠鲁说，第二种欲望也可以去满足，倘若它不会导致不快或痛苦），这样就能最完美地把握快乐的生活。他说，试图去满足那些不必要/非天然的欲望，这永远是不明智的，因为从长远的角度看来，这么做会使人感到失望、不满、不舒服，还会损害健康。这个哲学当然是很有见地的，尽管总是有那么多人在徒耗时间精力只为满足那样一些欲望——在伊壁鸠鲁看来，那些欲望恰恰就是既不必要又非天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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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伊壁鸠鲁喜欢的是快乐的人生，而不是短暂的快感；在他看来，避免痛苦对于快乐的人生而言是很重要的。但哲学常常显得很讽刺：epicure 这个词通常被用来指称贪得无厌的人，这种人毫不节制又吹毛求疵地追求高档、奢侈的享受——活脱脱一个势利鬼。伊壁鸠鲁当然不是这样的 epicure，因为他劝导人们过一种轻松、安宁、温和的生活，还劝人避免肉欲和强烈的激情。他肯定不曾喜欢过昂贵的香槟或鱼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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