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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论(determinism)是这样的观点:无论你干了什么,你都是注定这么干的。你成功了或失败了,你富有或贫穷,你是圣人或是罪犯,这些都仅仅关乎运气。诚然,你的所是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但是根据决定论,你的选择是你没法控制的因素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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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在本章开头的第一段引文中可以看到,唐纳德·特朗普不信这个观点。他是一位实业大亨,他那新潮的发型十分出名。有人说他的成果源自幸运,特朗普先生对此报以嘲笑。在他看来,自己的成果源自努力。而决定论认为,问题在于特朗普先生是注定会努力的。根据决定论观点,特朗普先生努力也好,成功也罢,都没什么好赞美的。说到底他就是幸运,因为他喜欢努力而且他的努力幸运地得到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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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论使人吃惊。从这一观点看,无论你干了什么、成为什么,你都无须为之承担赞美或责备,因为归根结底那不是你自己做的。刚接触这个理论的人或许会认为它怪异、荒谬、错误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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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决定论的论证没那么容易打发。诸位可以在本章开头看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认同决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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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决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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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决定论,主要有三个论证,它们是决定论的形式(forms of determinism)。首先是心理学决定论(psychological determinism),即你的选择取决于你的偏好,而你的偏好出自——反正不是出自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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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特朗普先生是一位努力的工作者,也就是说,在各种处境中,他倾向于选择努力工作而不是混日子。他为何这样选择?显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因为他偏好如此。然而——这才是关键问题——这偏好是他给自己的吗?是他令自己喜欢努力工作的吗?心理学决定论认为并非如此。在心理学决定论看来,特朗普先生并没有令自己喜欢努力工作——他本来就是如此。对于努力工作的喜好是特朗普先生本身固有的,正如他的身高、他的蓝眼睛。所以,他对于努力工作的喜好实际上并非他造成的,他对于努力工作的选择也并非他自己的行为。从逻辑上讲,我们不能因为他选择努力工作而赞扬他,正如我们不能因为他身高六英尺而赞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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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先生偏爱努力工作,这真的不是他自己造就的吗?来想想你自己拥有的偏好吧。自问一下,这偏好是你给自己的吗?想象一下,你看到一个人,他需要你的帮助而且你不必为此付出很多代价。我们预想你会帮助他。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看起来它取决于你。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帮助那个人是不是因为你偏爱帮助人呢?请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你是否促使你自己想要帮助人?你是否创造了为他人服务的欲望?决定论者会说,倘若你仔细考查这件事情你就会承认,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这一欲望是从哪儿来的——它就是你一向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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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被说服吗?决定论者会让你试试看,你能否用意志行为给自己创造哪怕一个偏好。你喜欢哪家快餐?麦当劳的还是温迪的?好吧,你试试令你自己拥有一个偏好。不妨花点时间。你做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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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决定论者说,关键是不要被不相干的论点分散注意力。假如我们让特朗普先生自己说话,他或许会说他不偏爱努力工作。他会说他不喜欢努力工作,恰恰相反(他或许会说),他喜欢的是轻松度日。他说自己选择了努力工作尽管这不是自己的偏好,他为了努力工作放弃了自己喜欢的轻松度日。他说自己是用意志行为克服了轻松度日的偏好,所以,他理应为此获得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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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理学决定论者看来,这样的思路就是不可救药地脱离了论题。倘若特朗普先生选择克服自己对轻松生活的偏好,那么这就是因为他偏爱克服它。在这个节点上实际起作用的偏好(决定论者认为)就是克服的偏好而不是轻松生活的偏好。这一克服的偏好不是特朗普先生可以为之获得赞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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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归根结底,在心理学决定论者看来,无论特朗普先生因为喜欢努力工作而选择了努力工作,还是因为想要克服自己的懒惰而选择努力工作,这都是一回事:他的选择终究是偏好的表达,特朗普先生不该为此获得赞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拥有那些偏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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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每个人都有尝试调整偏好的经历。例如让自己喜欢营养丰富、低卡路里的清蒸花椰菜而不是油腻的、会引发心脏病的法式炸薯条。我们知道光靠使劲咕哝、渴求改变是没法做到实际改变的,于是我们会尝试间接地重塑自己的偏好。或许阅读营养学书籍会有帮助。或许我们见了某位医师,被他或她吓得开始喜欢花椰菜了。或许我们会制订新年决心,或者请催眠师帮忙。当我们尝试过这类事之后,瞧!我们真的喜欢花椰菜不喜欢炸薯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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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请注意,这样的偏好改变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假如偏好真的被改变了,那还是因为我们够幸运,因为间接方法起作用了。同样重要的是,当我们试图用间接方法调整偏好的时候,这尝试本身源自我们想要克服原有偏好的欲望。我们拥有这样的欲望,说到底还是运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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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一下。特朗普先生因为努力工作而获得赞扬。可是在心理学决定论者看来他不该受赞扬。诚然,他选择了努力工作,或选择了克服自己的懒惰,或选择了调整自己以适应工作强度——这些都无关紧要。最终的分析表明,上述这些都是偏好的表达,而这偏好不是他自己创造的,它甚至不知道这偏好从何而来。心理学决定论者说,他不该为此获得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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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学决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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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学决定论(neuroscientific determinism)是说,我们想什么、做什么,最终取决于无意识的神经生理事件,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并且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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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人都认同这一点:当人做决定的时候,有一些神经学上颇为重要的事件发生了。假如一个人不是脑科学家,那么他或她肯定会承认自己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可能的情形有以下几种:神经事件(a)导致了决定;(b)是决定的结果;(c)和决定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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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选项(c)很牵强。神经生理事件神奇地和决定近乎同时发生,可是和决定毫不相干,这怎么可能?这个选项(最初由尼古拉·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e,1638—1715]提出)并非全然不可能,不过追随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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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选项(b)也很勉强。神经生理学家从来不把“决定”或“选择”拿来当做神经生理事件的原因。用其他神经生理事件来解释特定的神经生理事件是足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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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只剩下选项(a),即神经生理事件导致了(或刚好就是)决定,而这个选项显然支持决定论。你的神经生理事件并不是你能用意识去控制的东西。你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中发生什么,这完全不取决于你——你几乎完全不知道那里在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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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经生理事件引发人的决定而不是相反——为支持这一观点,神经心理学家本杰明·李贝特(Benjamin Libet)曾于 20 世纪 80 年代做过著名的实验。假如科学家发现在你决定动胳膊之前,你的大脑已经开始动你的胳膊了,那么这就是个有力的理由,它表明并不是你的决定引起了大脑中的事件而是相反。李贝特所做的当然非寥寥数语所能概括,再说他那实验的意义至今仍是个有争议的话题。不过那些实验起码显示出,运动皮层(大脑的组成部分,它产生神经冲动以控制行动)中的脑电活动(即所谓的准备电位)的发生时间,大约比主体有意识地决定运动胳膊要早一秒左右。显然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在意识做出运动的决定之前,大脑已经发起了胳膊的运动。无论如何这是个令人吃惊的实验结果,自由意志的信奉者必须为此做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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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们无须确定决定与神经事件之间的联系,下一节将进一步展开这个话题。我们先来做个假设,昨晚特朗普先生决定在他的办公室加班,现在问题来了:在那样的处境下,他是否可能决定不加班?一般意见会回答是,而决定论者会说否。当然,假如答案确实是否,那么特朗普先生的决定就是他的固有属性,正如他眼睛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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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稍微更新一下这个问题。当特朗普先生决定加班的时候,他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处于某个特定状态。在那样的状态下,他昨晚是否可能决定不加班?神经科学决定论会说,假如特朗普先生昨晚要做出另一种决定,那么他的神经生理必须处于另一个状态。而对于特朗普先生来说,在神经生理这个层面发生的事情并非取决于他(根据神经科学决定论)。所以,当然,特朗普先生昨晚是有可能决定不加班——当且仅当他所不能控制的因素处于另一个状态。根据神经科学决定论,他的决定和他的眼镜颜色、他的最大氧摄取一样,都是他固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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