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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63 1964 年的一天,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家阿瑟·丹图(Arthur Danto)参观了纽约的斯德伯尔美术馆(Stable Gallery),他在那里看到了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雕塑”:一堆 Brillo 牌的肥皂盒子。此后丹图这样写道:“沃霍尔的作品提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问题,这是个哲学问题:他这些盒子和真正的装肥皂的盒子几乎完全没有区别,那它们为什么可以算是艺术作品?尽管可以发现些微小的差别,但这个不足以用来区分艺术和现实啊!”④沃霍尔表明了,艺术作品在表面上可以和日常的、非艺术的物品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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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65 从这里我们可以学到的是,艺术不能用可以感知到的特性来定义——可是我们通常都认为,光凭“看”就能把艺术从非艺术当中区分出来。“肥皂盒”是艺术,但它们看上去就是肥皂盒。使之成为艺术的,是它们被解读的方式,或者是它们从中被制作出来的那个语境。只要解读得当或制作的条件适宜,任何东西都能成为艺术。在某些语境中艺术是模仿,在另一些语境中艺术是表达,在有的语境中则两者都不是。在丹图看来,艺术的定义应当是富于弹性的。用于定义艺术的那些特性同解读和创作过程都有关联。重要的是,怎样的解读、怎样的创作语境把非艺术变成了艺术——这是我们应当探索的主题。这就意味着,我们应当把艺术视为社会现象。丹图的工作给许多哲学家带来了灵感,关于这个他们要说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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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67 思想的力量(第9版) [:1702204489]
1702215468 小说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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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70 知道了什么是艺术以后,我们并不因此就明白了我们为何要关注艺术——或者说,艺术的价值何在。艺术作品能够唤起人的情感,这是许多作品的价值源泉之一。就电影而言,有些电影是好的,就因为它们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引起人的敬畏感。还有些是催人泪下的悲剧片。奇怪的是,这样的悲剧片往往受到好评。亚里士多德注意到,他那个时代的那些催人泪下的悲剧必须是能够给人带来快感的。尽管悲剧引起的是悲伤、焦虑还有别的负面情感,这些和快感差得很远,但是我们花钱去消受的不是这样的情感。痛苦的艺术是可以快乐地经历的:这是个悖论,有许多哲学家——例如休谟、叔本华、尼采——都曾试图解释它。但是还有一个悖论更为根本,它涉及艺术作品所引起的情感反应;它让我们惊奇:许多艺术作品所引起的情感反应是如何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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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72 看起来,以下三个命题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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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74 (1)虚构的人物以及他们的遭遇经常能唤起我们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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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76 (2)如果某些对象能够唤起我们的情感,那通常意味着我们相信那些对象是存在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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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78 (3)我们并不相信虚构的对象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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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83 瑞秋·施坦纳(Rachel Steiner):贪婪者(V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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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85 第一个命题显然是正确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命运让我们悲伤,而奔驰鸟用智慧战胜骗子狼的故事则令我们快乐。然而安娜、骗子狼、奔驰鸟都是虚构出来的,并且正如(3)所说,我们并不相信这些虚构对象的存在。第二个命题需要做些解释。许多哲学家主张,情感不仅仅是肉体感觉。比如说,愤怒和挫折感在感觉上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伴随着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还有心律的上升;但是它们并不相同,因为前者是面对不公或不正当的处境时人所具有的情感反应,而后者意味着人感到自己的努力受到了阻碍。类似地,害怕意味着人相信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危险的,而愉快则意味着相信一切安好。当我们知道环境并非真的危险时,害怕就消失了;当奔驰鸟最终沦为骗子狼的猎物时,我们的快乐就消退了。正如当我们知道自己并未受到不公待遇的时候,怒火就熄灭了;知道了努力终究会成功,挫折感也就没有了。情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它们是我们用以思考、评判自身处境的一种方式,它随着我们信念的改变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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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87 悖论在于,尽管(1)到(3)看上去都对,它们当中至少得有一个是错的。假设我们为某人感到悲伤就意味着我们相信她的存在,再假设我们不相信安娜的存在——这样我们就不可能为安娜感到悲伤,可见(1)错了。或者,假设我们确实为安娜感到悲伤,并且相信她是存在的。这就意味着,要么我们不知道她是虚构的,要么我们相信虚构对象的存在——即(3)是错的。还可以假设我们不相信安娜存在,但我们仍然为她感到悲伤。这意味着情感并不包含“相信对象存在”这个因素——即(2)是错的。就是说,如果这三项当中有两项是对的,那么剩下的一个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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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89 怎样才能解决这个悖论呢?否认(3),这个颇有诱惑力。或许,当你读小说、看片子的时候,你暂时地相信故事中发生的都是真的,相信故事中的人物是真实的。故事唤起了一种幻想(讲故事的人就像笛卡尔说的那种恶的欺骗者)。然而这个观点有问题。当我们读故事的时候,我们并不像相信故事是真的、相信安娜是存在的那样去行动。比如说,我们很正当地从她的悲哀中获得了乐趣,但我们无法从真实人物的悲哀中正当地获取乐趣。享受肥皂剧是一回事,把你邻居的不幸遭遇当做乐趣来享受可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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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91 另一种解决方案出现在《作为虚构的模仿》(Mimesis as Make-Believe)中,这是最近的美学著作当中最重要的一部,作者是肯德尔·沃尔顿(Kendall Walton),密西根大学的一位哲学家。沃尔顿接受(2)和(3),但对它们都做了些微的修正。我们不相信虚构对象的存在,但我们想象它们。再者,情感反应通常是预设了对对象存在的信念的,但有时候想象会取代信念——尤其是对于虚构对象的存在的想象。当我们阅读托尔斯泰的时候,你想象安娜在受折磨,于是似乎就为她而悲伤了。你并没有真正地为她悲伤,因为真正的悲伤被这种信念驱走了:你悲伤的对象并不存在。你感受到的是准悲伤,它和真正的悲伤相似,但伴随着它的不是信念而是想象。由于准悲伤也是一种情感,所以(1)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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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93 请注意,这个美学问题是如何地触及了认识论(关于我们应当相信什么)、形而上学(关于何物存在)和精神哲学(关于我们精神存在的本性)。与此同时,它还触及了人类日常生活当中的神秘:我们创造艺术,用它来呼唤情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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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95 思想的力量(第9版) [:1702204490]
1702215496 音乐表达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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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498 我们为安娜感到悲伤,因为在托尔斯泰写的故事中她被表现为绝望的、心神狂乱的。在小说中,她像一个绝望的、心神狂乱的人那样行动,小说就是这样表达了她的内心感觉。许多艺术作品,诸如小说、电影,都是通过表现对象和事件来表达情感的。那么音乐呢?许多音乐并不表现任何东西(除了有歌词的音乐和所谓的标题音乐),但它们确实表达了情感。这是如何可能的?无论如何,情感是精神状态;所以,设想某物在表达情感,就等于设想它是有感知力的;但音乐只是组合起来的声音而已——它并没有感知力,我们通常也不会认为它有感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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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00 伯格斯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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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02 J. S. G.伯格斯(J. S. G. Boggs)会绘制和真钞一样大小、惟妙惟肖的钞票。在每张作品的正面,他把本该是银行标记的地方绘制成了滑稽可笑的小装饰,比如在美国的 1 美元钞票上,他把 ONE 改成了 FUN。反面就是作画的记录,包括艺术家自己的签名。大部分艺术家出售自己的作品,而伯格斯“消费”自己的作品。在酒吧接到账单的时候,他会让侍者选择要现金还是要伯格斯钞票。伯格斯钞票是按“面值”支付的——如果一张 100 美元面值的伯格斯钞票被用来支付 60 美元的酒吧账单,伯格斯会要 40 美元的找头。不过,现在伯格斯钞票比它的面值更值钱。你可以在 www.jsgboggs.com 看到伯格斯钞票,你还可以把它们印出来,“花费”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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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04 美国政府认为伯格斯是伪币制造者。伯格斯则认为自己是艺术家,关于艺术和价值,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么谁说得对?伯格斯?政府?都错了?还是都对?如果伯格斯是对的,那么他的艺术作品究竟是什么?是他那技艺精湛的画作,还是他对流通领域的文化干扰?你会根据 www.jsgboggs.com 的指点去印制、“花费”伯格斯钞票吗?你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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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06 因此,我们似乎得找到一个有感知力的生物,使我们能够令人信服地把音乐所表达的情感依附到它的身上。有个古老的观点认为,音乐表达的就是作曲家在作曲时的情感。这个观点的麻烦之处在于,有些感情,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是属于作曲家的,但它却未必是乐曲所表达的情感。在写作欢快的乐曲时,作曲家可能是在为自己的创作天分感到骄傲,或者在为交稿的截止日期感到担心。另一个流行的观点是,音乐表达的情感就是它在听众身上唤起的情感(我们已经看到了,艺术作品是能够唤起情感反应的)。但这个观点也有其困难之处。有些听众永远是“冷漠的评判者”,大部分听众则在有些时候是“冷漠的评判者”。你可能处在阴郁的情绪中,但这时你仍有能力感受到乐曲中的欢快——确实,在忧郁的时候听到欢快的歌曲是令人烦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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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08 这些古老的和流行的观点都有困难,因此有些哲学家提出,我们可以把音乐表达的情感附属到一个虚构的人格上。当我们听到音乐中表达的欢快时,我们就想象这个虚构的主体在感受欢快。当面对一部篇幅较长的、严肃的古典音乐时,这个观点是颇有说服力的:仿佛一个情感叙事在乐曲中缓缓揭开(比如说,先是恐惧,然后是悲伤,接着是愤怒、顺从,最后是满怀希望),在这种时候,设想一个虚构的人物在经历着这个情感过程是很自然的。但是,是不是在听每一段小曲、歌谣的时候,你都在设想有个虚构的人物在经历着小调中表达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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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5510 还有一些哲学家认为,我们无须假设音乐所表达的情感是属于什么人的。这个观点看起来也颇有道理,因为我们都能够表达自己所没有感受到的情感。我的职业性的的微笑掩饰了我的紧张——它并没有表达任何内在的快乐。同样,音乐也可以用声波来微笑,这样就表达了无人格的快乐。罗格斯大学的音乐哲学家彼得·凯维(Peter Kivy)很认真地对待了这个“声波微笑”的隐喻。在他看来,音调结构、韵律以及音乐的动态可以用来模拟表达人类的悲伤。比如说,某段乐曲之所以听上去悲伤,是因为它的节奏模仿了一个悲伤的人的缓慢的步态。这个观点看起来能够解释悲伤、喜悦、愤怒这样的普通情感,但是,音乐如何能够模拟出希望或决断这样的表达呢?音乐通常是表现情感的,对于我们来说,它的价值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在这里。没有什么比这更清楚了。但是,以下这点仍旧难以理解:音乐如何能够起表达作用,就如同人的表情或手势能够起的表达作用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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