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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将之前那个导致错误结论的天文学论证理解成具备三个前提将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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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能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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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果我们能想象出一个事物,那么它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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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果一个事物可以脱离另一事物独立存在,并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那么即使在现实世界中,这两个事物也一定是不相同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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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通过三个前提的推导,我们能够得出结论:(4)(即使在现实世界中)昏星和晨星也一定是不相同的两个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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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文学论证中,如果前两个前提成立,那么结论就是:“昏星可以脱离晨星独立存在”这一情况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不过,根据前提三的表述,我们又能得出“即使在现实世界中,昏星和晨星也一定是不相同的两个天体”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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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知道这个结论是错误的,但这个结论完全是按照上述三个前提推导得出的。因此,有一个前提本身是错误的。是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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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一认为,我能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我确实能做到这一点。不过,一个关于论证方式错在哪里的可能的诊断提议说,虽然与目前的现状看起来完全相反,但我压根想象不出这样的场景,我认为自己能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不过实际上我压根没有这么做过,我错误地描述了我想象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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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关于天文学的诊断绝不幼稚,说不定它就是正确的诊断。我也许确实没有想象过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实话实说,在我想象的世界中,黎明之际没有唯一可被观测的天体存在,但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里没有晨星的存在呢?尚不清楚。毕竟,“晨星”只是一个特定天体(金星)的名字。也许我所做的不过是想象了一个世界,在那里金星在黎明之际是看不到的。不过,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个“晨星不存在的世界”。在我想象的世界中,我们并不会使用“晨星”这样的名字,但这并不能证明晨星在那里是不存在的。这只能证明,在我想象的世界中,我们不用“晨星”这个名字称呼它而已。既然晨星就是金星,那么金星出现也就意味着晨星出现。即使在黎明之际我们看不到晨星,但它还是存在的。所以,也许我没有真正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但是晨星不存在的世界;也许我想象出的只是一个即使晨星确实存在(昏星也存在),但黎明之际却看不到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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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述是关于天文学论证的正确解读,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用类似的方法来解读笛卡尔的论证?我们能不能说,我没有真正想象出一个我的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的世界?回想一下我之前讲述的那个早上起来没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肉体的故事,我们是否能说,我认为我描述出了一个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的世界,但是实际上我压根就没有做到?尽管我已竭尽全力,但我的确无法想象出一个这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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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就是我们应该承认的。然而,关于上述推论的一个简单事实是,大部分人很难认真对待这个关于论证出错的可能性提议。看起来,我确实想象出了一个场景,在那里我的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因此,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应该接受这个可能的提议,它说我压根就没去想象,只是不知不觉地错误描述了我实际要想象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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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假设我没能在天文学论证中想象出与之相应的场景,却在笛卡尔的论证中想象出了与肉体/心灵有关的场景。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天文学的论证方式如我们已知的那样最终不能成立,笛卡尔关于二元论的肉体/心灵论证还是能够成立的!其实,就是类似这样的问题,才导致人们对于笛卡尔论证各执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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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认定这第一个关于论证出错的可能性提议是错误的,我的确想象出了一个晨星不存在而昏星存在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天文学论证的前提一就是正确的。但我们仍然知道,既然这种论证方式最终的结论是错误的,那么除了前提一之外,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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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倾向于质疑前提二。即使我真的能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这也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世界具有真正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也许能够想象出来某种事物,并不一定代表该事物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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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千万不要误解前提二所要表达的意思。前提二从未宣称,想象力能推导出在经验上成立的可能性。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心知肚明。比方说,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一个存在龙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龙在现实中是可能的(physically possible)。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能够想象出来仅仅意味着逻辑上存在成立的可能。所以,前提二表述的意思仅仅是,如果我能想象出某个事物,那么该事物至少具备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这句话看起来似乎传达了“想象力是一种正确的向导”的想法。举例而言,我们都认为龙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逻辑上存在的可能。为什么我们对此如此笃定呢?恰恰是因为我们能够轻松地想象出一条龙来。综上所述,想象力是逻辑成立可能性的正确向导,也就是说,但凡我们能够想象出来,便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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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想象力也许并不是一个绝对可靠的向导,也许存在着想象力引导我们误入歧途的情况。搞不好在某些情况中,我们能够想象出某样事物,但是它却不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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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们很难知晓类似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们不妨用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事物来尝试一下,比如一个圆的正方形。你能想象出来吗?尝试下!在特定的心境下,我似乎感觉我能够开始想象它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想象力能推导出可能性”这种证明过程有瑕疵。有时候想象力推导出来的逻辑成立,可能实际上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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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就要否定前提二。在天文学论证中,我们就可以认为,即使我想象出了昏星脱离晨星而存在的世界,这种世界也不具备真实的逻辑成立的可能。也许从逻辑上而言,昏星和晨星不可能不相互依存。当然,这样得出的结论就不会说昏星和晨星是两个不同的天体了。如此一来,因为前提二的谬误,我们的类笛卡尔论证就站不住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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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说,笛卡尔关于二元论的论证也因为类似的原因而不成立。笛卡尔在论证中,也采用了能够想象出来便意味着逻辑上成立(心灵不依赖于肉体而独立存在)的论证前提。但是,如果“想象力推导出可能性”真的存在瑕疵,那么笛卡尔就不会得出“‘心灵不依赖于肉体而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这种结论了。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笛卡尔无法证明肉体和思维是两种物体。他的论证不成立,因为它太依赖于前提二了。可惜,前提二又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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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真的认定“想象力推导出可能性”存在瑕疵,就能如上所述般分析笛卡尔的错误。但是我们能这样分析吗?我不能确定。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情况,我们能想象出某样事物但它却不具有逻辑成立的可能。我们再次思考一下之前提到的那个圆正方形的例子。圆正方形看起来的确不具备逻辑上成立的可能,但事实是我无法完全确定我能想象出它,只是大部分时间里,我看起来想象不出来。关于这点,显而易见的原因就是圆正方形在逻辑上不成立,因此折腾到现在我们也许发现前提二是正确的:没准想象力是逻辑成立的可靠向导,但凡能想象出来的,就具有逻辑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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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天文学论证中的前提一和前提二都是正确的,那还能在哪里出错呢?好吧,也许我们应该检查一下前提三是否有问题。我们也许应该认为,即使“某个物体脱离另一个物体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但在现实世界中,这“两个”事物其实还是一个事物罢了。把这样的前提带入我们的天文学论证中,就是说:即使“昏星不依赖于晨星而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由此在我们想象的那个世界中,昏星和晨星不是同一个天体,但它们在现实世界里还是一个天体,也就是金星(事实上,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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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种方式否定前提三,便是认同物体的同一性是偶然的(contingent)。也就是说,无论A和B是两个物体还是一个物体,它们都能在逻辑上成立的不同世界中变化不定。比如说,在一个逻辑上成立的场景中,A和B是不同的物体,彼此一点儿也不相同;尽管如此,在其他逻辑上成立的场景中,A和B就是相同的物体,它们压根就不是两样东西,而是一样东西。尤其是,在现实世界里,A和B是同个物体(是一个物体,而不是两个物体);即便如此,在其他合乎逻辑且逻辑成立的场景里,A和B就能实现“彼此分离”,成为两个物体而不是一个。实际上,否定前提三就意味着“如果A和B是同一个物体,那么无论如何,A一定与B完全相同”这种假设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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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现在否定前提三的成立,接着就需要解释天文学论证哪里存在问题了。我们错误地认为,晨星和昏星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里是两个不同的天体,从而得出结论:它们在现实世界里也是两个不同的天体,而不是同一个(这是错误的)。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确定笛卡尔论证中也犯了类似的错误。笛卡尔要论证的是,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心灵是与肉体不同的物体;或者更具体地说,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我的心灵独立于我的肉体。尽管如此,我们无法得出“在这个世界中,心灵和肉体也是不同的物体”这一结论。因此,笛卡尔试图通过“在这个世界中,肉体和心灵存在差异”来论证二元论也就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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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否定前提三,并认可物体的同一性是偶然的,那么我们至少就会得出上一段中的结论。不过我不得不说,“同一性是偶然的”这种概念,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毕竟,如果A的确是B(也就是说A和B是同一个物体,而不是两个物体),那么它们怎么能做到“彼此分离”?又怎么能实现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它们”是两个物体而不是一个呢?如果A和B的确是完全相同的,是同一个物体,那么的确就只有一个物体存在而已,根本就不存在“彼此分离”的说法。世界上只有物体A,它同时也就是物体B的另一种称呼。这个单一的物体怎么可能变成两个?简而言之,否定前提三并不能吸引并说服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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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我们的天文学论证最终未能成立?哪个步骤论证错误了?是我压根没想象出来自认为我应该想象出来的场景?是能想象出来不可推导出逻辑上存在的可能?是物体的同一性在某种情况下是偶然的?尽管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类笛卡尔论证(也就是天文学论证方式)出现了瑕疵(毕竟昏星和晨星是一个天体,都是金星的别名罢了),却很难发现错究竟在哪里。这就是这种类笛卡尔论证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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