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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述是关于天文学论证的正确解读,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用类似的方法来解读笛卡尔的论证?我们能不能说,我没有真正想象出一个我的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的世界?回想一下我之前讲述的那个早上起来没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肉体的故事,我们是否能说,我认为我描述出了一个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的世界,但是实际上我压根就没有做到?尽管我已竭尽全力,但我的确无法想象出一个这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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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就是我们应该承认的。然而,关于上述推论的一个简单事实是,大部分人很难认真对待这个关于论证出错的可能性提议。看起来,我确实想象出了一个场景,在那里我的心灵存在而肉体不存在。因此,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应该接受这个可能的提议,它说我压根就没去想象,只是不知不觉地错误描述了我实际要想象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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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假设我没能在天文学论证中想象出与之相应的场景,却在笛卡尔的论证中想象出了与肉体/心灵有关的场景。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天文学的论证方式如我们已知的那样最终不能成立,笛卡尔关于二元论的肉体/心灵论证还是能够成立的!其实,就是类似这样的问题,才导致人们对于笛卡尔论证各执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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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认定这第一个关于论证出错的可能性提议是错误的,我的确想象出了一个晨星不存在而昏星存在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天文学论证的前提一就是正确的。但我们仍然知道,既然这种论证方式最终的结论是错误的,那么除了前提一之外,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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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倾向于质疑前提二。即使我真的能想象出一个昏星存在而晨星不存在的世界,这也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世界具有真正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也许能够想象出来某种事物,并不一定代表该事物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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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千万不要误解前提二所要表达的意思。前提二从未宣称,想象力能推导出在经验上成立的可能性。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心知肚明。比方说,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一个存在龙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龙在现实中是可能的(physically possible)。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能够想象出来仅仅意味着逻辑上存在成立的可能。所以,前提二表述的意思仅仅是,如果我能想象出某个事物,那么该事物至少具备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这句话看起来似乎传达了“想象力是一种正确的向导”的想法。举例而言,我们都认为龙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逻辑上存在的可能。为什么我们对此如此笃定呢?恰恰是因为我们能够轻松地想象出一条龙来。综上所述,想象力是逻辑成立可能性的正确向导,也就是说,但凡我们能够想象出来,便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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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想象力也许并不是一个绝对可靠的向导,也许存在着想象力引导我们误入歧途的情况。搞不好在某些情况中,我们能够想象出某样事物,但是它却不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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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们很难知晓类似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们不妨用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事物来尝试一下,比如一个圆的正方形。你能想象出来吗?尝试下!在特定的心境下,我似乎感觉我能够开始想象它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想象力能推导出可能性”这种证明过程有瑕疵。有时候想象力推导出来的逻辑成立,可能实际上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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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就要否定前提二。在天文学论证中,我们就可以认为,即使我想象出了昏星脱离晨星而存在的世界,这种世界也不具备真实的逻辑成立的可能。也许从逻辑上而言,昏星和晨星不可能不相互依存。当然,这样得出的结论就不会说昏星和晨星是两个不同的天体了。如此一来,因为前提二的谬误,我们的类笛卡尔论证就站不住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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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说,笛卡尔关于二元论的论证也因为类似的原因而不成立。笛卡尔在论证中,也采用了能够想象出来便意味着逻辑上成立(心灵不依赖于肉体而独立存在)的论证前提。但是,如果“想象力推导出可能性”真的存在瑕疵,那么笛卡尔就不会得出“‘心灵不依赖于肉体而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性”这种结论了。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笛卡尔无法证明肉体和思维是两种物体。他的论证不成立,因为它太依赖于前提二了。可惜,前提二又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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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真的认定“想象力推导出可能性”存在瑕疵,就能如上所述般分析笛卡尔的错误。但是我们能这样分析吗?我不能确定。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情况,我们能想象出某样事物但它却不具有逻辑成立的可能。我们再次思考一下之前提到的那个圆正方形的例子。圆正方形看起来的确不具备逻辑上成立的可能,但事实是我无法完全确定我能想象出它,只是大部分时间里,我看起来想象不出来。关于这点,显而易见的原因就是圆正方形在逻辑上不成立,因此折腾到现在我们也许发现前提二是正确的:没准想象力是逻辑成立的可靠向导,但凡能想象出来的,就具有逻辑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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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天文学论证中的前提一和前提二都是正确的,那还能在哪里出错呢?好吧,也许我们应该检查一下前提三是否有问题。我们也许应该认为,即使“某个物体脱离另一个物体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但在现实世界中,这“两个”事物其实还是一个事物罢了。把这样的前提带入我们的天文学论证中,就是说:即使“昏星不依赖于晨星而存在”具有逻辑上成立的可能,由此在我们想象的那个世界中,昏星和晨星不是同一个天体,但它们在现实世界里还是一个天体,也就是金星(事实上,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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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种方式否定前提三,便是认同物体的同一性是偶然的(contingent)。也就是说,无论A和B是两个物体还是一个物体,它们都能在逻辑上成立的不同世界中变化不定。比如说,在一个逻辑上成立的场景中,A和B是不同的物体,彼此一点儿也不相同;尽管如此,在其他逻辑上成立的场景中,A和B就是相同的物体,它们压根就不是两样东西,而是一样东西。尤其是,在现实世界里,A和B是同个物体(是一个物体,而不是两个物体);即便如此,在其他合乎逻辑且逻辑成立的场景里,A和B就能实现“彼此分离”,成为两个物体而不是一个。实际上,否定前提三就意味着“如果A和B是同一个物体,那么无论如何,A一定与B完全相同”这种假设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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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现在否定前提三的成立,接着就需要解释天文学论证哪里存在问题了。我们错误地认为,晨星和昏星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里是两个不同的天体,从而得出结论:它们在现实世界里也是两个不同的天体,而不是同一个(这是错误的)。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确定笛卡尔论证中也犯了类似的错误。笛卡尔要论证的是,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心灵是与肉体不同的物体;或者更具体地说,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我的心灵独立于我的肉体。尽管如此,我们无法得出“在这个世界中,心灵和肉体也是不同的物体”这一结论。因此,笛卡尔试图通过“在这个世界中,肉体和心灵存在差异”来论证二元论也就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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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否定前提三,并认可物体的同一性是偶然的,那么我们至少就会得出上一段中的结论。不过我不得不说,“同一性是偶然的”这种概念,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毕竟,如果A的确是B(也就是说A和B是同一个物体,而不是两个物体),那么它们怎么能做到“彼此分离”?又怎么能实现在某些逻辑上成立的世界中,“它们”是两个物体而不是一个呢?如果A和B的确是完全相同的,是同一个物体,那么的确就只有一个物体存在而已,根本就不存在“彼此分离”的说法。世界上只有物体A,它同时也就是物体B的另一种称呼。这个单一的物体怎么可能变成两个?简而言之,否定前提三并不能吸引并说服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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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我们的天文学论证最终未能成立?哪个步骤论证错误了?是我压根没想象出来自认为我应该想象出来的场景?是能想象出来不可推导出逻辑上存在的可能?是物体的同一性在某种情况下是偶然的?尽管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类笛卡尔论证(也就是天文学论证方式)出现了瑕疵(毕竟昏星和晨星是一个天体,都是金星的别名罢了),却很难发现错究竟在哪里。这就是这种类笛卡尔论证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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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能确定的是天文学论证确实在某些步骤上有瑕疵,因此这至少给我们一些理由去怀疑笛卡尔关于二元论的论证也有问题。起码来说,天文学的例子告诉我们,我们很容易被类笛卡尔论证误导。当然,就算天文学论证出现了问题,笛卡尔的论证也有可能是完美正确的。也许在更全面系统地检查了上述所有问题后,我们发现其实天文学论证方式在某些方面犯下了错误,而笛卡尔本人通过某些方式而避免了。这种情况当然有可能发生。不过就我本人而言,无论是天文学论证还是笛卡尔对二元论的论证都是有瑕疵的。笛卡尔试图在肉体和心灵之间构筑一些区别,以使两者成为不同的物体,虽然这样的想法聪明绝顶且令人着迷,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成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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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我们用两章的篇幅分析了各种论证灵魂存在的方式。对我而言,其中一些论证的确很吸引人,但是它们都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实际上,我个人觉得,即使我们继续讨论,不断检查、分析其他二元论论证方式,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二元论不能被证明成立。我认为,所有一切试图证明灵魂存在(灵魂是一个非物质对象,是意识的居所,它与肉体分离且同肉体独立)的论证方式,归根结底都不能成立。我的结论属于不可知论范畴:我们只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去相信灵魂存在,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应该放弃二元论而选择相信物理主义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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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理性的人们可能不同意我的观点。也许你认为在我们考虑过的论证方式中,我对待它们存在不公平之处。我了解的范畴太狭隘,实际上这些论证方式更具有说服力。或者,你认为还存在比我们讨论过的更好的论证。当然,最终这是一个你需要为自己做出决定的问题。如果你真的相信灵魂存在,我希望你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更令人安慰而选择它。如果你真的相信灵魂,你需要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该怎么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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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大学公开课:死亡 第五章 柏拉图:关于灵魂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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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第一次引入二元论的概念(在第二章)时,我注意到,即使一个人接受灵魂,一个非物质的不同于肉体的存在,也不能推导出灵魂是不朽的。事实上,它甚至不能推导出灵魂可以从肉体的死亡中存活下来。相反,情况可能是当肉体死亡时灵魂也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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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一直认为,我们首先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去相信灵魂存在。而且很明显,如果灵魂甚至并不存在,它就不可能是不朽的。所以,或许我们根本不需要去讨论灵魂的不朽。然而,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很多人确实相信灵魂存在,所以讨论不朽是值得的。为了讨论之便,假设灵魂存在,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灵魂可以超越死亡吗?更确切地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不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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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通过阅读柏拉图的对话录《斐多篇》来探究这个问题(柏拉图以对话,或者说戏剧的形式,写下了他的哲学思想。在戏剧中,各种人物对哲学问题进行争辩)。这个对话恰恰发生在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临死的前一天,也就是苏格拉底人生的最后一天。我相信你们知道,苏格拉底由于“败坏”雅典青年(他在和青年们讨论哲学问题)被审判并处死。苏格拉底被赐予毒芹,他喝下毒药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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