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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81 我先预设大家都理解如下声明的所指,即我在2006年所持有的汽车和我在1990年所持有的汽车是同一辆。当然,你在这里得小心,别误解了我的话。我们都知道到2006年的时候,这辆汽车上有很多擦痕,还有一侧被撞过,此时它身上伤痕累累、油漆斑驳、锈迹丛生,看起来可怜极了。与之形成对照的是,这辆车在1990年的时候表面光滑,崭新得亮眼。你也许会说,2006年时这辆汽车所处的“阶段”(stage)和1990年时所处的阶段并不相同,这有点儿像指出车头和车尾不是同一个事物。可是当我说那是同一辆汽车时,我所想要谈论的并不是汽车的不同阶段,而是贯穿于时间中仅有的一个事物(a single 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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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83 1990年时,我还是我那辆新车骄傲的物主,我说:“这可是辆好车。这辆车不会几分钟就完蛋,它将持续存在很多很多年。”(尽管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它将持续存在16年,乃至更久。)当我在1990年提及我的汽车时,与所谓的汽车某个阶段或时间切片(slice)相反,我所谈论的是那个贯穿时间的对象。同样地,我在2006年指向那堆破铜烂铁说道:“这辆车我开了16年。”我所谈论的显然也不是汽车阶段或时间切片。我可没有经历16年长的汽车的某个阶段!汽车的某个阶段——如果我们真的要这样谈论它的话——也就以几个月或者最长一年为单位(或者也可能仅仅是几分钟,这取决于你把这些“时间切片”切得有多薄)。但当我谈论汽车的时候,我所指称的并非仅仅是汽车当前的阶段,而是那个贯穿时间的对象。当我说:“这是同一辆车,我开了16年。”我的意思是:“当我指向汽车此前阶段的时候,请考虑那个贯穿于时间中的对象。我在16年前指向彼时阶段时,我所指称的贯穿于时间中的对象和它是同一个。”阶段显然是互不相同的,但汽车是同一的。这是同一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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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85 接下来,让我们来设想一个相对复杂的案例。在2006年底,我汽车的引擎报废了,于是我把汽车卖给了废旧品商人。假设我于2010年在废旧车场看到一辆我眼熟的汽车(见图6.6)。我说:“哇!那是我的汽车。”那么它到底是不是我的汽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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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90 图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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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92 这有点儿像我们先前讨论的问题,货栈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可是这一次,挡住视线的并非是一栋建筑,而是一层时间的迷雾。从1990年到2006年,我每天都能见到我的汽车,这样能轻易掌握它的动态。可是到了2010年,4年的时间流逝了,而我对这期间发生的事件一无所知。所以我问,这还是同一辆汽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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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94 这一次,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去提醒你们如何正确地理解我的问题了。但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要澄清一下。我所提出的问题,并不是要问2010年的汽车阶段和2006年(我最后一次见自己旧车)的汽车阶段是否相同。这显然不是我要问的。当我指向2010年的汽车阶段时,我指称的是整个贯穿于时间中的事物——一辆汽车。我所提出的问题是,那辆汽车,那个特定的贯穿时间的实体,和我过去拥有的那辆汽车(也是一个特定的贯穿时间的实体)是否相同。这才是我想要知道的。而答案是,我并不清楚!时间的迷雾挡住了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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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596 虽然我并不清楚答案,但我知道存在着哪些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它确实和我的汽车是同一辆,我的汽车从废旧品商人那里辗转到了这个新场所。也许在这额外的4年里它折旧得更厉害了,但它仍然是同一辆汽车(见图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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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01 图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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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03 还有不同的可能性。在我把汽车卖给废旧品商人后,他也可能把它压扁,变成一堆金属,这就是我的汽车的最终命运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在2010年看到的便是另外一辆有着自己历史的汽车了(见图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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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08 图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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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10 现在我们要引进一个术语。看看图6.7,它所展示的是,我那仅有的汽车如何贯穿于空间与时间中。我在它不同阶段的四周画了一个圈,所想表达的事实是,尽管各个阶段互不相同,但我们所展示的确实是仅有的一个对象,它贯穿了空间和时间。整幅图看起来像一条虫,所以哲学家说我所画的图是一条时空虫(Space-time worm)。这当然是另辟蹊径,表达汽车本身贯穿了空间和时间的事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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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12 当我于2010年目睹一辆些许形似我旧汽车(我在2006年最后一次见它)的汽车时,我想弄清楚的是如下问题:我所面对的是一条时空虫,还是两条?构成这辆汽车的时空虫就是构成我旧汽车的时空虫吗?当然,我们并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必要的事实,但至少我们提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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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14 现在关于我们已经开始讨论的形而上学的问题,事实上可以从一些不同的角度来考察。以火车为例,说火车由各种各样的车厢,比如车头、车尾等互相连接而组成,显得合情合理。一列火车有一点儿像一块三明治。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最基本的成分是车尾、车头和中间车厢。如果它们以恰当的方式“粘”在一起,就组成了火车。那么对于火车来说,正确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呢?火车是由这些小小的车钩连接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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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16 但这对于思考我称作“汽车阶段”的问题来说,可能并非正确的路径。当然从某些形而上的视角来看,汽车的情景和火车的情景并没有太多不同:汽车阶段便是形而上的基本成分,而汽车这个贯穿时间的物体,则由汽车阶段“粘”在一起构成了“三明治”。当然,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观点,就会问那个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又是什么。(形形色色的汽车阶段和火车车厢不同,它们尽管组成了汽车的整体,但却没有钩在一起;所以,那个相关的黏合剂到底是什么?)但从其他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先有汽车本身,而我们用“汽车阶段”这个说法不过是一种便利之举,通过它我们可以把汽车“切成”其基本要素。在这种观点之下,我们不应把汽车想象成三明治,它更像一根可以切开的意大利香肠。我们可以为了特定目的之便,谈论(或者创造)它的切片,这将有益于我们的目的,但是其形而上基本要素是整条香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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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18 在考虑汽车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说其基本要素是各个汽车阶段;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它们相互连接,像三明治一样组成了汽车?或者,我们应该认为汽车的基本要素即其本身,它贯穿时间之中,可以(为特定的哲学讨论的目的)“切成片状”来构成不同的汽车阶段?令人高兴的是,就我们的目的而言,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去解决这个问题,它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够接受整体的时空虫的说法,即汽车;又能够接受谈论它的切片或阶段,就不必询问到底哪个才是前提。两者都可以当作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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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20 我也希望能够回避其他形而上学的争论。比如,我默许了如下类比,即以贯穿于时间来类比贯穿于空间。这也是我从火车这种空间例子出发,然后跳转到汽车这种时间例子的原因。有些哲学家认为这正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正确路径(事物有时间组成部分,正如它们有空间组成部分一样)。但也有些哲学家认为,过度运用时间和空间的类比可能会产生误导(因为他们说,当物体贯穿于时间,在每一个时刻整个物体都在场;而当它贯穿于空间时,在每一个给定的位置只有它的一部分在场)。这是有趣且艰深的问题,但就我们的目的而言,我并不认为需要去探究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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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22 无论如何,我仍然会用时空虫的术语来帮助自己论述,即物体既贯穿空间又贯穿时间。而我也将继续把整条虫区别成形形色色的切片和阶段,要么它们组成了虫,要么可以把虫切成它们。在做出如上说明后,我一直强调的一点可以表述如下:你不应混淆组成虫的阶段和整条虫本身。阶段之间互不相同——至少数量不同,或许其质也不同——即便它们相互组成了仅有的一条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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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24 可是要让不同的阶段相互连接成一条时空虫,具体需要具备哪些条件?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如我们所见,在火车的案例中非常容易答出是什么把车头、车尾和其他车厢粘在一起,构成了仅有的一列火车:即它们需要以正确的方式钩在一起。但这是空间组成部分的案例,而非时间组成部分的案例。如果要把“阶段”或“时间切片”粘在一起,我们该如何表述呢?以我的汽车为例子。1990年的汽车阶段何以与2006年的汽车阶段属于同一辆汽车,即同一条时空虫中?把这些阶段粘在一起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使得这两块切片属于同一辆汽车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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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26 我认为答案是这样的:如果它们是同样一堆金属、塑料和线路,那它们就是同一辆车。毕竟,汽车又能是什么呢?汽车不过是一些金属、塑料、橡胶和线路。这肯定已经是我汽车的全部了。我的汽车不过是其中特定的一堆,这同一堆从1990年起,到2000年,再到2006年都一直存在着。而黏合剂,即汽车处于时间流变中同一性的关键,就是那同一堆东西。(当然,如果这一堆东西被砸扁,没了汽车的样子,那么它就不足以称作一辆汽车了!对我的汽车来说,继续存活就意味着它作为同一堆东西一直保持着汽车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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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28 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事物必须保持原子层面上的同一性,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想想我的方向盘。每次我手握着方向盘驾驶时,都会带走成千上万个原子。明显的事实是,即便方向盘损失了一些原子,它仍然是同一个方向盘。那么,即便损失了这些原子,你所拥有的仍然是同一辆汽车。同样地,我虽然时而更换汽车轮胎,但是即便有这些改变,我的汽车仍然继续存在。为什么呢?因为从整体上来说,它仍然是同一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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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19630 以上讨论显然点出了一个有趣且重要的问题:可以改变多少的组成部分却不至于改变一堆东西的同一性?如果这本书的主题谈论的是时间跨度中的同一性,那么这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可我们只是通过同一性问题来引出我们真正思考的问题,即时间跨度中个人同一性的本质,所以我不会进一步深究这样的问题。我只想为你点明如下观点:即便其一部分组成部分如原子在时间跨度中发生了改变,一堆东西的同一性仍然可以成立。即便你替换了比原子更大的组成部分(比方说头灯或轮胎),一堆东西的同一性也仍然可以成立。这正是我汽车这一案例中的情况。我的汽车从1990年至少继续存在到2006年,其原因在于它保持了作为一堆东西的同一性。而当我于2010年在废旧品车场看到一辆汽车并问道:“这是不是我的汽车呢?”问题变成了:我眼前的这一堆东西,和过去曾是我汽车的那一堆东西,是不是同一堆?我并不清楚它们是不是同一堆。但这个观念正是关键所在,这便是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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