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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为什么快乐的感觉值得拥有呢?在这一点上,我们得到了一个与此前不同的答案。我们会这样说:快乐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其他事物的价值在于它们从根本上来说是达到快乐的一种手段,但快乐是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作为一种手段而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可以说它们有实用价值(instrumentally valuable)。因为自身的品质而值得拥有的,哲学家称其为拥有内在价值(intrinsically valu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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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再看那一长篇开放答案的美好或糟糕事物清单,我们会发现上面很多美好的事物都只有结果上的好处,它们因其导致的结果而美好。当然,相同地,清单上大多糟糕的事物都只有结果上的坏处。例如,为什么疾病是坏的?不算其他的影响,疾病本身就意味着你不能享受生活。因此,它剥夺了你的快乐,还可能会引起疼痛。或者,因为你生病了,就无法继续工作,所以赚不到钱,诸如此类。如果你仔细想想,可能会认为,许多我们最熟悉的美好和糟糕事物之所以是美好的或糟糕的,正是因为它们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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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我们想在美好人生和幸福本质这个问题上取得进展,那么我们需要关注的不是结果的好与坏,而是本质的好与坏。你必须问自己:“什么东西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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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然而然的提议是,快乐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我们已经证实过这一点。同样,痛苦因其自身本质而需要避免,这个提议看起来也很合理。所以,痛苦本质上是坏的,而快乐本质上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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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需要提及的是,一样事物完全可以同时拥有实用价值(或负面价值)和内在价值(或负面价值)。比如,当我工作时,我感到快乐,而我感到快乐让我更能够勤奋工作。因此,这里的快乐既有内在价值,又有实用价值。另一个更有趣的例子是:我在火炉上烧伤自己,感到很痛,因此我会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再次被烧伤。那么,在这里疼痛是有实用价值的(它防止我伤得越来越严重),尽管它本质上是坏的。像这样的例子表明,某些东西既有内在价值(或负面价值),又有实用价值(或负面价值);我们没必要声称它只能有其中一者或另一者,而不能两者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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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想要搞清楚幸福的本质,关键的是专注于内在价值(或负面价值)。在实用价值上有益或有害的事物,正是因为它们导致了本质上的好处或坏处才具有价值。因此,从哲学的角度来看,真正有趣的问题是,什么东西是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或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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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已经表明,在任何一份本质上美好或糟糕的事物的合理清单里,起码有两样东西。我们认为快乐本质是美好的,这看起来相当合理。它可能不是唯一具有固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唯一让生活从本质上变得更好的东西,但它确实是其中一个。有一样东西看起来本身就是坏的,它在减少生命的价值,那就是痛苦。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快乐的本质是美好的,而痛苦的本质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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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们要做一个大胆的猜想:我们声称,在本质上美好和糟糕事物的清单里,快乐是唯一一样美好的东西,而痛苦是唯一一样坏的东西,这就是整份清单。那么,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东西是快乐,而唯一具有内在坏处的东西是痛苦。这一观点被称为享乐主义(hedo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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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乐主义是一种吸引了很多人的观点,也许你也相信这一观点。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关幸福本质的简化理论。幸福就是体验快乐,避免或最小化痛苦体验。这就是享乐主义。稍后,我们将会转向探讨,如果享乐主义不是完整的答案,那么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但就目前而言,让我们假设享乐主义是正确的。注意,如果享乐主义是正确的,那么至少在原则上,我们应该能够做出我之前进行的评估。当时我说,如果今后生命所给你的总体上是不幸的话,那么死亡对你便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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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怎么做出那些判断的呢?享乐主义者给了我们一个简单而直截了当的回答。在决定生命是否值得拥有时,大概来说,你需要做的是把未来的美好时光加起来,减去所有不幸时日,再看差额是正还是负。把快乐加起来,减去所有痛苦,如果差额是正数,那么你的生命就值得拥有;正数越大,你的生命就越值得拥有。但是,如果差额是负数,你的未来总体来说痛苦将多于快乐。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你死了会更好。毕竟,如果你死了,你既不会感到快乐,也不会感到痛苦。从数学角度上说,我们应该用零来表示死亡:它不是一个正数(因为没有快乐),也不是一个负数(因为没有痛苦),只是零。显然,如果快乐减去痛苦的差额是正数,那肯定比零好,生命还值得一过;但是,如果差额是负数,说明痛苦多于快乐,这就比零要糟,这生命便不值得一过。这就是享乐主义者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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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有不同的方法来完善享乐主义的细节。毕竟,并非所有的快乐或所有的痛苦在计算时都是同等的。踩到脚趾的痛苦显然远不及偏头痛严重,偏头痛的痛苦又远不及被折磨的痛苦。所以,我们可能需要编制出一个复杂的公式,其中将痛苦的强度和持续时间相乘,从而得出痛苦的绝对数值。当然,同样地,快乐也有持久和强烈之分。你可以设想其中的一些细节,但我向你保证,其中一些问题会变得相当棘手。就我们的目的而言,确实不需要纠结这些细节,大致衡量一下就已经足够了。我们只需以某个适当的方式衡量快乐和痛苦。我们需要累加快乐和痛苦,然后看看快乐的总数是否大于痛苦的总数。差额的正数值越大,你的生命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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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样的衡量办法,我们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评估整个人生。就像你站在天堂门口,回顾你的一生。至少从原则上来讲,你可以累加所有快乐,并累加所有痛苦,再用快乐减去痛苦,然后问自己:“我的一生到底有多好?我的生命给了我多少幸福?”然后,或许你想象过另一种生活。如果你选择成为一名医生,而不是选择成为一名律师,你会更幸福还是更不幸?或者,如果你决定成为一位艺术家,或一名学者,或一个流浪汉,或一个农民,你会更幸福还是更不幸?这个数字会更大还是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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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一直在说数字,但当然,我们并没有特别的理由认为,我们能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我们当然也不认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能得出准确的数字。我当然也了解得不够,无法高度精准地判断,如果我成为农夫而非哲学家,到底会有怎样的人生。享乐主义者并没有说,我们可以实现这些计算的高精准度。但至少,从原则上来说,这是我们面临选择时想知道的。我们可以问自己:“我的生命会是怎样的?那会是更幸福还是更不幸?”而我们尝试应用的标准,包括了累加快乐,然后减去累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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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乐主义者也急于指出:我们无法绝对无误地做到,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做出有根据的猜测。假设你正决定在哪里上大学。你是应该去耶鲁大学,还是应该去俄亥俄州立大学,还是哈佛大学,还是其他大学呢?你试着展望未来,然后你会问:“去哪里更有利于我的发展?哪一种未来会拥有更多的快乐和更少的痛苦?”享乐主义者认为,我们就应该这样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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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提一句,值得注意的是,当我们为我们的未来做出选择时,从享乐主义者的观点来看,我们不必过分着眼于过去,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无法改变过去你所得到的快乐以及所遭受的痛苦。而敞开的是未来。我们不仅能够把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来评估,就像站在天堂门口回首人生时,还能够评估从现在开始的人生。我们问,向我敞开的各个选择,哪一个能给我更好的未来?用快乐和痛苦来衡量,哪一个使我能更幸福?不管有多美好或多糟糕,我们都会尽力做出这种比较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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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能做的不只是评估我剩下的整个人生,还可以评估未来一年或六个月,或者就今天而言,评估今天晚上。我可以思考我晚上的生活该怎样,我应该待在家里写我的书吗?还是应该去参加派对?我今天晚上去哪里会更快乐?我可能会认为,参加派对比写书更让我快乐。(这本书距离出版商的截稿日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搁下一会儿我不用感到太愧疚。)这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能评估整个人生,还能评估人生的不同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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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接受享乐主义的话,这就是我们行事的方式。但是我们还没有问,我们应该接受享乐主义吗?如果得知你们接受了享乐主义,我也不会觉得新奇。这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观点,它不仅受哲学家的欢迎(这个观点自哲学诞生就存在了),而且也受“街头巷尾”的普通人的欢迎。这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观点:唯一因其自身本质而值得拥有的事物是快乐,且唯一因其自身本质而需要避免的事物是痛苦。尽管这一观点受到追捧,但我倾向于认为它是错的。这怎么可能呢?当然,我不是认为快乐不好,或者痛苦不坏。享乐主义出错的地方在于,它们认为快乐和痛苦是本质上唯一重要的事物。我倾向于认为,最好的人生不仅仅是享受快乐,避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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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谈及老鼠快感机器时,我已经揭示了一个观点。我说,如果你把我连接到机器上,我肯定会很享受,但尽管如此,我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为什么?因为生命不仅仅是享受快乐和避免痛苦。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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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个享乐主义者可以指出,老鼠推动操纵杆得到的快乐并不是唯一的快乐,还有体验艺术、观赏美丽日落、阅读一篇引人入胜的小说或做出惊人发现的快乐。我不了解你,但至少当我想象老鼠快感机器时,那是一种简单、单调的快乐,无法给予我们最高质量的快乐,即人类最渴望的快乐——友谊、讨论、性事和爱的快乐。这些快乐是老鼠快感机器无法给予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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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享乐主义仍然是正确的吗?只要我们考虑到正确种类的快乐,快乐就还是唯一重要的事物,这仍然成立吗?不,我认为那还是不对。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要转到某个比老鼠快感机器更奇妙的例子中。在这里,在哈佛大学教学多年而在几年前去世的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提出了相关的思维实验。诺齐克让我们设想一部体验机器。28假设科学家发现一种方法,不仅能刺激到大脑快乐中枢的特定部分,而且将给你完全真实全面的模拟体验。当你连接到那机器上时,在你看来,将和你的内在感觉完全相同,就像你真的身在其中,在做___。现在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体验,填在横线中。比如,如果你想要体验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感觉,那么你可以获得一模一样的体验。比如,你会感觉到风刮在你脸上。当然,你不会真正感受到风。严格来说,你不能感觉到风,因为根本就没有风让你去感觉,毕竟你没有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真实的情形是,你漂浮在实验室里的心理学研究仪器里,大脑连着电极。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漂浮在仪器里。你连接到这台机器上,并相信自己正在攀登珠穆朗玛峰。你感受到登顶的兴奋,为那些令人惊叹的景色深深折服,被满足感和成就感包围着。想起绳子曾断开,你差点儿死去,你还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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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同于看IMAX电影(或者,换言之,一个普通的虚拟现实机)。当你在看IMAX电影时,虽然很真实,但你一部分意识知道自己只是在电影院里。但在体验机器上,你不知道自己是在实验室里。此时,你的大脑受到同样的刺激,你在机器里获得和真正做那些事时一模一样的体验(内在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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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想象一下在体验机器里的人生。设想我们下载了带有所有最好体验的数据文件,你能想到的都在里面。当然,人们可能不同意这一说法,但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放入你想到的最好体验。如果说,你想创作一部最伟大的美国小说,然后想象自己经历晚上熬夜,纠结于如何构建情节,撕碎稿纸,扔在一边,或者从你的电脑中删除草稿,这就是所有一切你为创作伟大的美国小说而产生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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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如果你想找到治愈癌症的方法,那么你就会获得一模一样的体验,就像你在实验室工作一样。当你终于搞清楚有效的蛋白质抑制剂组成成分或得到类似的收获时,你突然取得重大突破。或者,如果你想要欣赏最美丽的日落,游览最奇异的地方,那么你就会获得一模一样的体验,仿佛真的在做那些事。或者,你想要做每一件我说的事,同时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当你连接到体验机器时,你就会获得一模一样的体验,仿佛你真的在写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环游世界,找到治愈癌症的方法并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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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体验机器上的人生。你什么也没有做,你漂浮在实验室里,但体验是一样的。现在问问自己,你想一辈子都连接到体验机器上吗?问问自己,如果你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连接在体验机器上度过人生的,你会有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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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想说明一下,这个无比精妙的哲学例子近年来被电影《黑客帝国》给毁了。现在每当我讲这个故事,人们就会说:“邪恶的机器正把你的身体当作电池。”或像电影里刻画的,人们可能会担心:“当我在体验这些时,如果外星人正在偷偷地啃食我的肝脏,那怎么办?”诸如此类。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想象那些情况。没有邪恶的科学家故意欺骗你,以便进行他的邪恶实验,没有那样的事。同样地,当我们进行体验,当你连接到机器上时,不要担心世界变得贫穷或全球正义发生了什么变化。假设每个人都连接到体验机器上,每个人都在获得最好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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