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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70 信仰是信任,至少最初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讲我们信任某某是这么回事。作为信任,它是一个个体同另一个个体之间的关系。信仰在它成为相信(相信一个教会的教规、教义和教理)之前,就已是信任了,后世的宗教史使信仰这词的基本意义模糊了。信仰作为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敞开的信任,并不涉及有关信仰及理性地位一类哲学问题。这个问题只是到了后来才提了出来,那时信仰可谓变成了命题,以声明、教义、制度表达出来。信仰先是人的存在的具体样式,尔后才成为对一个命题的理智同意;恰如真理先是人的存在的具体样式尔后才成为命题。再者,这种信任包含着一个人的愤怒和沮丧,他的骨骼和内脏,简言之,他整个人。而且,还不允许灵魂同身体分离,理性对人的非理性的另一半分离。在《约伯记》和《诗篇》里,人是有血有肉的,而他之作为生物的存在则反复地描述成全然肉身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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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72 求你记念,制造我如抟泥一般;你还要使我归于尘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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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74 你不是倒出我来好像奶,使我凝结如同奶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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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76 你以皮和肉为衣,给我穿上,用骨和筋把我全体联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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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78 而《诗篇》第22篇讲到遗弃感时,它用的不是高雅的内省语言,而是这肉体最强有力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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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80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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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82 但你是叫我出母腹的:我在母胎里,你就使我有依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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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84 我自出母胎就被交在你手里,从我母亲生我你就是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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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86 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心在我里面如蜡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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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88 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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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90 后来新教企图恢复人同上帝的面对面的对抗,却只造得出苍白的复制品:缺乏原始《圣经》信仰的简明、有力及完整。新教的人已经甩掉了身体的外壳。他成了个有精神和内在性的生物,却不再是我们在《圣经》里发现的有肚腹、有肌肉、有鲜血、有骨骼的人。新教的人从来不敢面对上帝,要求他说明他的道路。到了宗教改革时代,历史上的那个纪元早已成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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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92 《圣经》的人既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必定同大地密切相关。“求你记念,制造我如抟泥一般;你还要使我归于尘土么?”同尘土相连,也就是同死亡相连:他是个时间的生物,其存在是彻底暂时的。永恒(人的永恒)的观念,在《圣经》里不及人的有死形象有力和频繁。上帝就是恒久,虽然他面对面地与人相遇,却完全超出人的认知范围,是人不可比拟的。而人既然在他的造物主面前是虚无,也就像所有别的由尘土做成的存在物一样是短命的,他的暂时的实体也反复地被比作风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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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94 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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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96 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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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598 希伯来文化没有包含什么永恒的本质王国,希腊哲学却通过柏拉图制造了这样一个王国,以便在思想上从时间的恶中解脱出来。这样一个永恒本质王国仅只对于“超然的睿智”才可能。这样的睿智,用柏拉图的话说,变成了“对所有时间和所有存在的旁观者”。这种理想把哲学家看做人的最高类型,即专擅理论的睿智,他能够从永恒的制高点上俯瞰所有的时间和存在;这同希伯来的虔信的人的概念完全相异,希伯来的虔信的人是热情献身于他自己有死的存在的。超然,在希伯来人看来,是一种不能许可的心灵状态,是一种罪恶而非美德。或者毋宁说它是《圣经》的人连想也想不到的东西,因为他还没有达到希腊人理性抽象的水平。他的存在与尘世结合得太紧了,有死的压迫人的形象的包袱太重了,乃至不允许他去经验哲学家的超然。作为理智实体的灵魂不死概念(甚至还可以对这种不死性作出理性证明)还不曾在《圣经》的人的心灵中初露曙光。如果他对逃避死亡有所希望,这也只是基于个人信任,以为他的造物主会再度使他从尘土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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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00 凡此种种都使我们虽然继续保留了阿诺德对道德的人和理智的人作出的基本区别,却超出了他对两者的简单对照,并在事实上把这种对照深化了。总括起来,有如下几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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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02 (1)希伯来文化理想的人是有信仰的人;对希腊文化说来,至少就它在其两位最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达到的终极的哲学表达而言,理想的人是理性的人,是作为对所有时间和存在的旁观者必定超越这些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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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04 (2)有信仰的人是个作为整体的具体的人。希伯来文化并不仰望普遍的和抽象的事物;它始终盯着具体的、特殊的、个体的人。而在另一个方面,希腊人则是历史上第一批思想家;他们发现了普遍事物,发现了抽象的和无时间性的本质、形式和理念。对这项发现(这无非标志着理性功能的最初出现和分化)的陶醉,使得柏拉图认为人只有活在永恒中才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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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06 (3)随之而来的是希腊人有种理想,把超然看做只有哲学家才能踏上的智慧之路。“理论”一词源于希腊动词,意即注视,看,而且也是戏院这个词的词根。在戏院里,我们是我们自己并未卷入的行为的旁观者。同样地,专擅理论的人,哲学家或纯粹科学家,也是以超然的态度看存在,一如我们坐在戏院里观看台上的场面一样。这样,用基尔凯戈尔的话说就是,他只是生存在存在的审美层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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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08 希伯来文化的着重点是献身,是人对自己有死的存在(同时是肉和灵),对他的子孙后代、家族、种族和上帝的热情介入。对希伯来思想来说,一个人如果不关心这些介入,他就只会成为现实存在的人的苍白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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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10 (4)永恒对希伯来人说来,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除非它体现在不可知的可怕的上帝这人身上。但希腊人却认为,永恒是人可望通过他的理性随时不断接近的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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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12 (5)希腊人发明了逻辑。他的“人是理性动物”的定义照字面意义讲,便是人是逻辑的动物;如果进一步照字义讲,人便是一个有语言的动物,因为逻辑一词起源于动词legein,其意思是说、讲、谈话。人是能够进行连贯的合乎逻辑的谈话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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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14 在希伯来人看来,理性的地位,毋宁用约伯朋友们的又蠢又狂的胡言乱语作为典型,他们的争论从未触及到问题的核心。理性和逻辑都是蠢人引以自豪的东西,并没有触及生活的终极问题。这些问题发生在语言无法企及的深处,即信仰的至深处。约伯在《约伯记》最后说:“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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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16 (6)希腊人追求美和善,把它们看做同一件事物,至少总是重合的;事实上他给这两件事物一个单名:“美好”(美的和好的)。马修·阿诺德曾提及的希伯来人的罪感,对人的存在的可恨的和桀骜不驯的方面太过敏感,因而不能容易地把善和美等同起来。《圣经》的人的有罪感,乃是由于他的不完满性而达到的对他的彻底有限性的意识。因此,他的善有时必须戴上丑的面具,恰如美对他可能是罪恶和腐败的闪闪发光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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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22618 我们无须把这个单子再延长开列下去。重要的是澄清那成为这个单子的核心的直觉,因为它把这两种对人的观点中的每一种都告诉了我们。读者很可能已经猜测出,希伯来的人的特征正是存在主义哲学一直努力发掘并带给我们时代以反思意识的东西。我们的时代是这样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作为一个历史发生的问题,希伯来宗教(即西方宗教)已不再对民众保有它的无条件的有效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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