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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基茨维特的逻辑学知道了三段论法:“凯厄斯是一个人,人是要死的,所以凯厄斯是要死的”;就适用于凯厄斯而言,这对他似乎总是对的,但是这当然不适用于他自己。凯厄斯,抽象的人,要死,这完全正确,但他不是凯厄斯,不是一个抽象的人,而是一个和所有其他的人完全分开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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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实在正在于它把伊凡·伊里奇同所有其他人分开,使他返归到他自己个体自我的绝对孤独,并且破坏了使其失落掉自我的社会和家庭组织。不过死亡的到来尽管很可怕,很无情,但它毕竟向垂死的人启示了他生命的惟一真理,即使这项启示的内容,主要是说他的那种生活方式没有意义,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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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托尔斯泰本人不曾在某个时刻面对死亡站着的话,他想必写不出这个故事的。马克西姆·高尔基一度跟托尔斯泰很熟,在他的《托尔斯泰回忆录》里,把这位老人写得栩栩如生;他不屈不挠地扎根于尘世生活,把自己晒得像个蜥蜴,而且他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能够突然爆发出性的亵渎行为,致使十分坚强的高尔基也窘迫得脸红。但是,就是这位老人有一天竟对高尔基说:“如果一个人已经学会了思想,那么不管他可能思考什么,他都总是在思考他自己的死亡。所有的哲学家也都是如此。如果有死亡的话,还能有什么真理呢?”不幸的是,所有的哲学家并不都是这个样子;托尔斯泰本人要是听到斯宾诺莎的议论,一定会表示愤慨,加以嘲弄;后者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在哲学传统中是相当典型的,他说:“自由人从来不思考死,而只思考生”,(14)仿佛一个人在不思考死的情况下就能思考生似的。托尔斯泰的《我的忏悔》,讲的是有关他中年时候精神危机的故事,也是最伟大的存在主义文献之一;在这部书里,托尔斯泰告诉我们他自己如何遇到那可怕的最后又使可怜的伊凡·伊里奇惊恐不安的精灵。一个幸福的人;有家庭,有财富,也有声望;有充沛的体力和智力;然而他突然地意识到死的可能性,像就在脚下的一个深渊似的正张开大口。由于他精力无限,是生活的主人,这种启示就更其可怖。说这样一个深渊竟要出现,这对他似乎是荒谬的和非理性的。他详尽叙述了他如何打算审度一下自己,运用哲学和科学去思考、寻求对这个荒唐的露齿而笑的“精灵”的某种答案。但是,理性对死亡这个难题却拿不出任何答案:解决的办法总是一样,一如在零等于零这个恒等式里。圣贤们——苏格拉底、佛陀、《传道书》(15)、叔本华——的智慧都只告诉我们,面对死亡,生是无意义的,而且还是一种恶;但同时,对这些圣贤思想一无所知的亿万普通人却不断地生活下去,生儿育女,使人种永存。托尔斯泰说,生活的意义,如果有的话,就必须在这些普通的灵魂里面去寻找,而不是到这人种里的大智者里面去寻找。无论有什么样的终极意义,它总是生命的而非理性的。一介农夫正由于其无知而比博学的圣彼得堡的专家学者更加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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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忏悔》并不是一个专业哲学家的论证,而是一个强有力的思想行为(没有一个摘要能恰如其分地处理它),不过,除此以外它还是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在其中,亦如在其最伟大的小说里一样,我们感受到了托尔斯泰特有的力量:排除一切巧计和繁复,单刀直入问题的核心。这不正是一种不仅属于艺术而且也属于思想的力量吗?而且,它之作为探求真理的工具,不是很可能和任何哲学家精心炮制的辩证法一样行之有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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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所有逃离拉普特飞岛的难民,虽然他们在气质和文学技巧上大相径庭,但在批判现代生活及其给人的存在造成的特殊威胁方面,却以非常值得注意的方式聚到一起来了。他们构成了一群给人印象深刻的见证人,而且他们的证言,只有那些已把诗歌从其理想国里排除出去的柏拉图式的(或拉普特式的)知识分子,才会把它们归因于诗人们的心理失常而认为不屑一顾。思想史家们已经对标签有一种魔术般的信仰,这与古代对符咒的魔术般的信仰别无二致。他们似乎认为他们只需要用适当的标题,如“浪漫主义”、“非理性主义”、“象征主义”、“俄国灵魂”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就可以魔法般地驱除掉这些作家们处理的实在,颇有点像中世纪的主教认为只消革除异端人物的教籍便可以灭绝他们一样。所有这些作家的作品都指向那些正在不可遏止地对西方人发生的事情。这些东西如此有力,如此猛烈,最终不能不迸发进哲学本身。这种迸发具见于存在主义哲学家,我们现在就来考察他们。诗人们最近150多年的不适,绝对不只是个人的神经症似的痛痒,毋宁是透露了整个人类的大气候,哲学家们,不管他们意识到与否,也都在这种气候里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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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斯威夫特(1667—1745),英国讽刺大师。其代表作《格利佛游记》1762年在伦敦出版。全书共4卷,其中第3卷写格利佛来到一个叫拉普特的飞岛上,岛上的居民富于幻想,不务实际。——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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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策柏林(1838—1917),德国将军,曾制一种飞艇。——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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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水彩画家,其作品新颖,简练,感情率直,富有力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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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华兹华斯(1770—1850),18、19世纪之交英国浪漫主义运动最伟大和最有影响的诗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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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柯勒律治(1772—1834),19世纪初期英国最有影响的英国诗人。曾同华兹华斯合作出版《抒情歌谣集》,开创英国文学史上浪漫主义新时期。——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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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格雷夫斯(1895—1985),英国诗人,小说家,评论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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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著名抒情诗人,把古典希腊诗文形式移植到德语中。——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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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马洛(1564—1593),英国诗人和戏剧家,曾创作悲剧《浮士德博士》。——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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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现代派诗人。作品有诗集《恶之华》等。——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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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兰波(1854—1891),法国诗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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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高更(1848—1903),法国后印象派著名画家,象征主义运动领导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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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劳伦斯(1885—1930),英国小说家,代表作有《虹》等。——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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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斯拉夫派,俄国19世纪推崇斯拉夫文化习俗,也主张社会改良的知识分子派别。——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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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参阅斯宾诺莎《伦理学》,第4部分命题67。他写道:“自由人绝少思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死的默念,而是生的沉思。”——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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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传道书》为《旧约圣经》21卷。——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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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理性的人 第三编 存在主义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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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基尔凯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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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凯戈尔在其《日记》里,谈到他自己及其使命时写道:“不得不加以反对的是理智;而且正是理智而不是任何别的东西。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以此为己任,并用一种巨大的智力把自己装备起来的理由。”这是天才关于自己的坦率声明,既无自我夸耀之意,也无虚假的谦逊之心。基尔凯戈尔并非贬抑理智;正相反,他谈及理智时总怀有一种尊重乃至崇敬的心情。然而,在历史的某个时刻,这理智却不能不受到反对,不能不受到某个非凡智力的人的全力以赴的反对。对基尔凯戈尔须得去做的和他所完成的事情,再不能作出比这更好的概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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