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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莫斯科,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和北京非常神似的城市。无论从地铁的构造,还是街道的风貌,乃至权力神经在城市中心地带的集中分布,都让在北京生活过的人感到熟悉。比如地铁里出口电梯通常十分拥挤,人们需要排起长队,慢慢挪动才能最终踏上电梯。那种集体的沉默以及晃动的肩膀,让人想起古拉格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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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同的是地铁的深度。莫斯科的地铁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深的地铁,后来查了资料,发现果然是按战壕标准修建的,在非常时期,整个地铁空间可以容纳400万人防空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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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街头呼啸而过的宝马奔驰,以及普及率很高的iPhone手机和电子阅读器,让人确信这是一个比圣彼得堡富裕很多的城市。有很多隐性的富豪,就悬浮在这帝都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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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卢日尼基体育场附近的一座名叫Yunost的宾馆。卢日尼基体育场还是2018年世界杯决赛的举办地,在我入住的数天之前,普京刚刚在那里举办过一场十几万人的挺普集会。普京在演讲时神情激动,号召人们“为国家而死”。很多人惊讶于他为什么选择“死”这个严重的字眼,难道选情已经如此刺激到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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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颇有国营气息,每一层楼都有一位老大妈看管,只是语言不通,无法和她们更多交流。房间里暖气过剩,经常热得要开窗透气。这里临近地铁,唯一的不足是房间里无法上网,只能到8楼的公共空间去用Wifi。在那里我碰到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目的的旅行者,如联合国一般,有来自中国广州的贸易代表,来自以色列的创业者,还有来自德国的自由作家,她正在写一本关于普京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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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大选,街道并无异样,一切如故。大选成了商家的噱头,一家色情博物馆就推出一部剧目,描述普京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的重要部分不见了……而很多事情在暗中规划,比如普京的庆祝集会,还有反对派不断和莫斯科市政府商量着3月5日的集会地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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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和不同的人群交流:人们向我抱怨公费医疗经常需要排队,鼓励生育政策的奖金并不能及时发放,中产阶级倾向于送孩子出国读书,移民同样成风。白领们正在卖掉大城市的房子,准备到二、三线城市买度假别墅。年轻人基本承认买房无望,对于他们来说,租房结婚不是问题。而创业似乎未在这里成为风潮,创业者经常抱怨繁琐的规章和无处不在的贪腐给他们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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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苏联解体20年来的俄罗斯,寡头们已经攫取了财富,平民生活井然,却找不到经济增长点,世界资本似乎并不特别青睐这里。相对于欧洲和亚洲,莫斯科是一个独特存在,欧洲代表了另一个世界,亚洲是他们过去不多看的小兄弟,现在才慢慢被重视起来——莫斯科是一个自己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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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20年来,除了莎拉波娃这些网球红粉军团,俄罗斯已经很久没有向全世界进行价值输出了,他们没有了19世纪的伟大文学,也没有20世纪的思想家。当我搜索枯肠,和一个俄罗斯朋友说起中国人熟知的俄罗斯明星,可能只剩下一个唱歌的维塔斯时,朋友说:“哦?他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正在寻求新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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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面临这些共同的问题,人们对普京的态度却不同。有人认为只有普京才够平衡各方利益,转变当前的局面;有人认为普京的专制将把国家带向堕落。而挑战普京的另外四位候选人,没有一个能够完全赢得所有反对派的选票。缺乏一个领袖人物,使反对派挑战普京的前景早早便蒙上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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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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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选投票日终于在3月4日周六来临。这一天早上8点,天还一片漆黑,众多由小学、图书馆、社区中心临时改造而成的投票站就已经开工运转了。老人们是起得最早的选民。对他们来说,投票也不是新事物了,苏联时代的集体“螺丝钉”早已成为手握选票的公民。自1991年3月17日,俄罗斯举行第一次全民公决,决定是否保留苏联之后,大选已经举行了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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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投票站,都不过100平方米左右。入口处还经常有附近居民临时摆摊卖点旧书、小商品、食品什么的。进到投票间才显得正式些,通常是挂着交叉的俄罗斯国旗和莫斯科市旗,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电子摄像仪,有一排登记人员负责核对信息然后发放选票。选民们拿到选票之后就到一个挂了布帘子的小房间里面填写,填完就将选票塞进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票箱。整个过程几分钟内就可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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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投票站仅有两三名警察维持秩序,但是负责监票的志愿者却有七八名之多。这些志愿者都是响应反对党号召来监督大选进程的。因为在国家杜马选举中,有很多伪造的票数,所以监票者们这次用画方格来统计前来投票的选民,以掌握每一个投票站真实的选民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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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斯科165号投票站,一个西装笔挺的老监票者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今年已经83岁了,是一位老共产党员。年轻时还曾经作为国际象棋领队到中国比赛过。现在,他成了民主游戏的志愿监督者。他觉得还是过去的日子好,现在人们虽然有了选票,却无法改变专制的情况,反而社会各方面的条件变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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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苏联的怀念存在于老人和一部分没有苏联经历的年轻人中,因为过去意味着住房、医疗的稳定保障,意味着对商业丛林社会法则的逃离。而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俄罗斯是他们的现在和未来,需要他们参与其中去把握和改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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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参与的意愿,使莫斯科在投票日前后这几天成为一个集会的城市。你可以看见相似脸庞的人群,呼喊着不同的口号,让你怀疑这个国家分裂了。然而生活依旧流转,商店照常开门。政治只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完全主导,俄罗斯花了20年达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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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下午,在普希金广场,诗人的青铜色雕像默默地注视着从四面八方聚集的人群。这是普京顺利当选总统第二天的反对派集会。之前市政府和反对派经过长时间讨论,终于确定了这个容易看防的小广场作为集会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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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警察兵种早早集结,防暴警察戴着头盔到处巡逻,甚至出动了吊车把停泊在路边的私家车清空,让位于军车,直升机在空中监视着广场上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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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群带着白花和标语,顺利地通过安检门,来到了集会现场。中间搭起了高台,反对派领袖们准备登场。而人群已经在进行各种表达,“俄罗斯不需要普京”的口号再次此起彼伏,“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不想和老大哥一起生活!”“这个位置是世袭的”这样的标语也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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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慢慢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人群的包围之中,他们像潮水一样裹挟着我,我成了玛格南图片中的一个小黑点。我曾经多次想象这个场景的危险性,现在身处风暴眼中间反而发现它是安全的。尽管这个时候随便一声枪响或者一发催泪瓦斯便可能引起人群践踏,但所幸在那个晚上,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反对派领袖轮番登台,人群在他们的鼓动下不时以口号响应,那呼啸的声浪几乎直达普希金广场上空巡回监视的直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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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的这位年轻人维克多,26岁,剧本作家,早年在电视台工作,因为不能忍受审查而离职。现在,他说他正在创作一个相关的剧本,所以来到现场亲身体验。我对他说,依我看来,俄罗斯的新闻审查其实已经比较宽松,报纸上可以公开指责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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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审查比较严。你说的对,莫斯科的一些报纸是比较宽松,但他们的影响力有限。你要想一下,这是一个巨大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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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是,即使有自由表达和示威,我们还是摆脱不了专制。而且还可能是接下来12年继续的专制。普京看起来想在那个位子一直坐下去,而在中国,一届领导人最多也就是10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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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发现我们成了两个相互羡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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