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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时常想砍下“臭老九”们的头，将手伸入他们的头里掏一把，看那种叫作“文化”，据说是好东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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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不过时常那么一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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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阿Q并不特别凶残。有时装出凶残的样子，却是下不去狠手做很凶残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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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不过心里面缺乏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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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狠的时候，也只不过就是扇别人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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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一结束，阿Q成了“三种人”，须老实交代他在“文革”中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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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阿Q又未免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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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只不过扇过别人的嘴巴子，而且没文化，而且又是“翻身农民”，故对他清查了一阵子后，又将他释放了，并没被真的定为“三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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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自是千恩万谢，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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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其实并无忏悔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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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文化的人不一定就绝然没有忏悔意识。忏悔意识也往往是人性善根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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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虽非凶残之徒，心灵里却也没有什么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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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忏悔是一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明智。连高等动物也有的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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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阿Q已经很老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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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能活了。他没什么养生之道的。但偏偏就是太能活，而且活得还极健康。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没什么科学道理可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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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的性能力很强，使他的女人为他生了不少儿女。他的儿女们分散在全国各地，替他生了不少孙儿女。儿女和孙儿女们，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他的种种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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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成了阿Q如今活着的基本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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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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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经常对儿女及孙儿女们话说从前。说时表情极庄重，绝无丝毫戏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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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庄的人生经历他是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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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前他的史事种种他也没多大情绪说。那一时期没他的什么光彩，连与众不同的苦难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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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基本上只回忆他占领“上层建筑”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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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那年月真过瘾！那才是中国人最好的年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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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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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不说在那年月，他冲锋陷阵地占领“上层建筑”，也主要是为了不再干他从没热爱过的农村劳动——他不再干还给他记全工分，秋后照分粮菜，造反派们且每月发给他两元“革命补贴”。那很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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