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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03 有人要证明日本文化来源于中国,就津津乐道于他们使用了汉字,他们的文字是来源于中国。但是文字只是外壳,内核的是语言,他们的语言是干净的,绝没有中文那样污语遍地,“国骂”张口就来,无论男女老少。不关“文革”破坏什么事,也不关市场经济后人心不古了,其实从古时就是如此了。当然市场经济让中国影响力大了,也让中国的“国骂”走向了世界,许多老外也开始出口就“国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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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05 如果整理中文里骂人的词,一定是一种奇观。中国人仿佛是揣着骂人的杀手锏(不管用出去了,还是没有用出去)在这世界上生存的。而且这杀手锏是与生俱来的,从母体带出来的,就像贾宝玉生来带着玉。而且这武器样式十分丰富,可能在全世界都是第一位的。不同程度的,不同角度的,能够准确无误杀伤对方。而且还能因时变换,与时俱进。比如那句众口铄金的“操你妈”,当年我的一个女同学就将之改成了“操你爸”,火力点十分精准。当然虽然准确了,自己还是受辱。在男权的社会,女人怎么折腾都是吃亏,无论中国还是外国。波兰斯基的《死亡与少女》里的女主人公就处在如此困境,这是世界难题,另题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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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07 再说“操你妈”。当年我就也揣着这个“国骂”,东渡日本。张口就飞出,而且也觉得火力点精确。要知道,日本人可是操过我们祖先女人的,我们中国人战胜敌国的最大快感,也就是操对方女人,何况是他们的女祖宗呢?但是日本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像我预想的那样。当然他们的G点不在这里,他们的G点在“八格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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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09 “八格牙路”,汉字写作“马鹿野郎”,可以翻译成“傻瓜”、“笨蛋”。这来源于中国“指鹿为马”的故事。但是在中国,这个故事是关于权谋的,至多是关于道义的,而在日本,却成了关于能力的了。骂人“傻瓜”、“笨蛋”,算什么骂?我曾试图寻找更恶毒的骂,但是很少。日本人的语言里,脏话出乎意料的少,跟英语比起来,也是少得可以。英语里的脏话,据说还有人专门出过词典的。法语据说是世界上最高雅、最纯净的语言,但是跟日语比起来,仍然不算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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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11 跟语言相对应的,日本的绘画也洁净。打开日本美术史,无论是哪个时代,无论是哪种绘画样式,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画面绝对洁净。洁净,似乎已成了日本人绝对的美学原则,无论是古代的表屋宗达、尾形光琳,还是现代的东山魁夷、横山大观,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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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13 初次看到东山的画,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还不知道有个叫东山魁夷的画家,只被那画面所震撼。不是因为其有力,而是因为其干净。或者说,是因为干净而有力。这是难以想象的,一般来说,力量来源于加法,无以复加,即是最大的力量。但是居然干干净净的东西也能震撼人。像许多日本画一样,东山魁夷的画面是干净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单调。实际上,画面的色彩十分丰富,不像中国画那样,只用水墨,即使加上其他的颜色,基调仍然是墨色,避免突兀。东山的画似乎不在乎用色的突兀,但如此突兀,却给人干净的感觉,反而中国画的水墨显得脏兮兮的。当然脏兮兮也有脏兮兮的特点,那叫“浑然”,是另一种审美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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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15 作为一个中国人,干净天然与我无缘。但是到了日本,正如我认可并且习惯了常洗澡一样,我渐渐喜欢上了日本画。我不是为学画而去的,据说那些去日本学画的中国人,更是被日本画所吸引。据说,那些在国内被认为很亮丽的作品,带到日本,一对比,简直就是暗淡无光。甚至还有说得更玄的,说是在日本画画,跟在中国画画,结果是不一样的。在日本画的,画面自然而然就清爽了,真有点“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的味道。在现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简直可以称之为“汉奸”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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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17 但是“汉奸”是历来就有的。曾读过李零先生的《汉奸发生学》,知道中华民族历来是不缺少“汉奸”的。在绘画上,似乎也可以找到佐证,比如那大名鼎鼎的“岭南画派”,其创始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都是留日的,都是“数典忘祖”之辈。从日本回来,居然把大中华的“浑厚华滋”丢掉了,学回了小日本的清丽干净,被大中华主流画家们视为歪门邪道,至少是“小气”。虽然这些中国画家们很像鲁迅所说的,其实是画不来精确的,但大凡糊涂就是大气。但以自己的糊涂,来贬低人家的明丽,不说是强词夺理,是否反有点“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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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22 东山魁夷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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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27 阴翳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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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29 当然,日本人也不是只以明丽为美的,比如作家谷崎润一郎,就写过一本相当有名的书,书名就直接叫《阴翳礼赞》。他不仅自己礼赞“阴翳”,还将整个日本文化定义为“阴翳”。谷崎历数昏暗的日本房屋、微明中的漆器、寺院阴暗壁龛里的名画、人的污垢和油烟及风雨留下的污痕,还有幽鬼般的女子,竭力证明日本人是“喜爱深沉暗淡的东西,而不是浅薄鲜明的东西”。这也就罢了,阴翳也是一种雅致。但他居然说,日本人所谓的“雅致”当中,实际上包含了不洁的、非卫生的成分。他是沾沾自喜地这么说的。他还取笑刷得洁白的牙齿,挖苦西式干净的厕所,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是在刻意恶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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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31 但是,刻意不也是一种认真吗?一个人刻意要赞美什么,维护什么,排斥什么,不恰恰说明他有着“洁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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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35 说起日本人爱清洁,中国人就不服,说中国人也爱清洁,比如做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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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37 我小时候,学校经常响应号召停课“大扫除”。看似把卫生都重视到了学习之上了,但其实是为了检查。单位、学校经常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很有意思,“卫生”居然跟“爱国”联系起来了。单位、学校之外,居住的社区也做卫生,居委会大妈挨家挨户通知,上头发号召了,要检查卫生,定个时间,大家一起出来做卫生。其实所谓出来做卫生,不过是把自家门前的卫生做做罢了,远离家门的,由居委会的人做,或者他们找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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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39 中国人的卫生,仅止于自家及方圆两米之内的。之外的,就跟自己无关了,就可以随意糟蹋了,把垃圾从窗户扔出去,垃圾若在门前,就用脚踢远去。中国有“国家”一说,“家”“国”同构,其实在许多中国人心里,是只在乎“家”,不在乎这个“国”的,除非“爱国愤青”。但到了真需要这些“爱国愤青”为国捐躯的时候,他们也就当缩头乌龟了。看现在在“钓鱼岛问题”上恨不得以头撞墙的,喊着要打时通知他一声的,从他们的亢奋,就看出来高潮退后的蔫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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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41 日本是极少有小偷的,一方面当然因为法律严明与生活富足,另一方面,也因为日本人有极强的界限感。现代社会,“越界”问题越来越引起重视了,日本似乎在传统上,就很讲究这个。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别人的东西送给了自己,一定要等价奉还。所以日本人送礼,不会送得太贵重的,那样接受方会很有压力,所谓会让人有“赚礼”的嫌疑。他们不喜欢拉拉扯扯,就是一起出去吃饭,也是AA制。我本人很早就倾向于AA制,但是很多中国人不喜欢,认为小气。但是大气的中国人,大包大揽要为别人埋单,心里却想着下次应该由对方埋单,对方不埋,就不舒服,哪里是真的大方?不过是黏黏糊糊罢了,到头来弄得彼此都不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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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43 清爽,就是把一切剔得清清楚楚的。就好像我们整理房间,该放哪里的,就放哪里,做好了,洗手,叉着五个手指头,凉爽爽的,那个惬意。因为职业,接触日本文献,惊异于他们学问做得那么精细,特别让我受用的是分类整理,做得那么好。每当这时候,就会想到整理房间后的这个动作来。我想象日本学者在做完这些工作后,叉着手指清爽享受的样子。日常生活中,日本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整理归拾上,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得到的回报,往小里说是家庭生活的精致美观,往大里说社会生活的井然有序。性格决定事业,在事业上,他们也取得了很好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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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45 有日本学者发现,早在江户时代,在全日本,就几乎建立了各村的文献,包括“检地账”、“名寄账”和“宗门账”。“检地账”是关于每年登录的土地,“名寄账”是关于年贡,“宗门账”是关于户籍。当时日本每一个村的户数是多少呢?平均是六十户,这样的村落,居然都建立了文献,日本人简直有着“文献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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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47 看日本文献,有时候会看得你头昏脑涨。比如过细的分类,就令人眼花缭乱。比如武术、相扑、书道、绘画、舞踊各界,门派、流派多如牛毛,技法各不相同,规矩纷繁复杂,不得越雷池半步,让我这个性格往好里说是粗放,往孬里说是粗疏的中国人很难适应。上世纪初中国有个武侠小说家,叫平江不肖生,是民国初期“黑幕小说”的始作俑者。他写了一本小说《留东外史》,这小说专门暴露留日学生的丑态,大多属于实人实写,里面就写到了中国武术与日本武术交手时遇到的麻烦。中国的武术在项目上没那么多区分,比赛规则也较简单。日本则不然。小说写到日本裁判对前来打擂台的中国武士萧熙寿作出规定:“不能用腿,不能用头,不能用拳,不能用肘,不能用铁扇掌,不准击头,不准击腰,不准击腹,不准击下阴。”到交手时,萧熙寿连连被判犯规,一气之下,退出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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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49 这里有没有民族歧视的成分?不好说。但日本人跟日本人比赛,也是如此规则林立,不能越矩的。一方面要战胜,一方面要限制。也许“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方圆”是在“规矩”中产生的,就好像清洁是在不清洁环境威胁下产生的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才是真的“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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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051 “洁癖”从心理特征上说,是一种完美欲。事情要做到最好,不能再好,做到极致。越是不容易做好,就越要做好。因此也容易走入强迫症。江户时代有个町人学者,叫富永仲基的,曾经比较印度、中国和日本的国民性:“若论国民性,印度人是‘幻’,中国人是‘文’,日本人则可以‘质’或‘绞’来代表。所谓‘绞’,就是过于正直和认死理的意思,换言之,就是日本人头脑相当简单、正直,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日本人是理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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