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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52 歌舞伎里的女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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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54 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是男人“色”男人,并不是“男色”的全部。其实,“男色”这概念一直很含混。按中国《汉语大词典》的释义,“谓男子以美色受宠”,又说,“后指出卖色相的男人”。这都没有说明白“宠”与“买”的主体。也许是因为没必要说清楚,中国是男权社会,女人是没有主动权的,这主体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男人。就连鲁迅,也只看到了“表面上是中性,骨子里当然还是男的”。但其实也有例外的,比如当女人掌权的时候,比如武则天宠冯小宝们。当然这在传统中国是特例,但是渐渐也不是特例了,还可以变换着面目“宠”和“买”,比如女人们的看“男人扮”。这其实是个男人,男人扮成了女人,表面上看,我看的是女人,并不违反纲常,但其实心里想着的是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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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56 随着时代的开放,后来就更大胆些了。比如女人看足球,其实大多是看踢足球的男人,女“球迷”“迷”的是“人”,而不是“球”。至于看“超男”,则是明目张胆指点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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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58 女人“色”男人,在日本早就有之,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女》里的“好色”,就是女“色”男。女主角天性好色,纵横色界,凭借天生丽质及幼时良好家教培养出来的好气质,无往而不获。但随着年龄日增,容颜日衰,就不得不降格以求了。中国的文学,是男人站在自己性别的立场,写男人“色”女人的事,其中对女人的情欲描写,多是臆测乃至于恶测。井原虽然也是男人写女人,但是却写得比较客观。当然这该归功于日本文学的传统,日本文学的最初写作者往往是女人,写《源氏物语》的紫氏部是女人,写《枕草子》的清少纳言也是女人,女人写女人,就比较客观。当然当她们看男人,那目光也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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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63 日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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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68 戏剧人物图(奥村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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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70 男人要面临女人的目光,当然也面临同胞男性的目光。在这种种目光之下,不检点自己的形象是不行的,于是就得化妆。按一般的印象,武士是粗犷的,但是日本的武士也是化妆的。《叶隐》的作者山本常朝认为,为了容貌的适宜,武士“最好要不断地照镜子”,“胭脂之粉,还是经常装入怀里的比较好,倘若遭遇万一,于醉醒或睡醒之时,脸色有时会一塌糊涂。”他描绘道,五六十年前的武士,每天早晨起来,首先做的事就是沐浴,然后剃净月代,梳理好发型,往头发上喷香,修剪手足指甲,用浮石打磨平滑,为了使它艳若光鲜,再用金色草涂抹,时刻谨慎自己的起居坐卧举止。他自己也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么做,因为“武士的工作,就是些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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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72 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漂亮。如果是很邋遢的样子战死,那么这武士平素的觉悟就值得怀疑,他会被敌人轻视,被敌人鄙贱,所以身体的教养要好自为之,化妆是作为武士的修养。听说日本女人把化妆看作对人的尊重,是一种修养,却不知道大男人也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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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74 男人一生两件事:功业,女人。有的男人为了功业,荒废了对自己形象的整理,邋邋遢遢;而有的男人则是为了女人,堕落得骨头酥酥,一身脂粉气。如何把这两者统一起来?就用“美”。这种美意识也体现在了武士的武器上。欧洲的骑士们也有武器,那武器大多只是考虑到实用,想方设法防身杀敌;中国越王勾践的青铜剑,虽然剑身有规则菱形暗格花纹,剑柄正面镶蓝玻璃,背面镶绿松石,但也没有日本武士的刀来得唯美。当年的佐贺藩的武士,连毛毯如何使用都不知道,可是进攻大阪城的时候,穿的战盔是用香熏的。我们还可以在《平家物语》中看到,出征一之谷战役的梶原源太景季,将一枝梅花插在铠甲的背上。这时候的武器,已经超越出了战斗的血腥,与其说是武士使用武器来制敌,毋宁说是敌人使武士发现了武器的瞬间之美,他穿透了这一瞬间,把握了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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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76 说到瞬间之美,就想到了樱花。樱花花期虽短,但是当开则开,艳美异常;又当灭则灭,刹那寂灭,用寂灭把美瞬间定格了。三岛由纪夫就憧憬这种“瞬间美的闪光”,这种向死而生。他说:“存在的确证,只能通过存在被破坏的瞬间、死亡的瞬间来得到保障。”他也以武士的方式切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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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78 相传最初的樱花只有白色的,武士们喜欢在樱花树下剖腹,樱花树下血流成河,从此樱花就开出了红色的花。樱花的花瓣越红,说明树下的亡魂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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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80 “人是武士,花是樱花。”樱花是男人的花,武士是花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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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85 真日本 [:1702275036]
1702276186 真日本 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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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90 《古事记》里有这样一段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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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92 二神降到岛上,树起“天之御柱”,建立起“八寻殿”。于是伊邪那歧命问他的妹子伊邪那美命:“你的身体是怎样长成的?”她回答:“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了,只有一处没有合在一起。”伊邪那歧命说道:“我的身体也都长成了,但有一处多余。我想把我的多余处,塞进你的未合处,生产国土,你看怎样?”伊邪那美命回答说:“这样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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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94 日本国土就这样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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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96 世界上各个国家或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记传说。这些传说,很多都跟男女之事有关。西方的是亚当夏娃,已经很著名了;中国的创世记神是女娲,但女娲造人是跟男女无关的,她只是自己捏泥巴,这体现了汉民族的禁忌。但跟汉民族交往密切的其他少数民族,他们的女娲故事里还有一个男人,就是伏羲。女娲和伏羲是兄妹,他们要结合,但这分明是犯禁的,于是就让老天来定夺,对天咒曰:“天若遣我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烟合,于是他们行事,是天意,于是无关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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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198 西方人因为一次犯禁,就认为自己永远有罪,中国人也羞羞答答,遮遮掩掩。日本人则不需要寻找托词,也没有罪恶感。往好里说,是坦诚,往孬里说,是“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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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276200 都说日本人“好色”,但似乎也并不尽然。我曾说过日本男人见到女孩子漂亮,会直截了当加以赞美的,不觉得这是“不正经”,而觉得是坦诚。但高桥敷《丑陋的日本人》里面却又说,日本人对于外国人的直露表达方式颇有微词,他们通常不很轻易表达自己的爱,似乎又不坦诚了。其实坦诚不坦诚,是一个相对的问题。人不能都坦诚,也不能都不坦诚,即便是阴谋家,也有暴露自己的潜意识冲动。爱伦·坡有篇小说就写了这种情形:罪犯一方面掩盖自己的罪行,另一方面又难以抑制地自我暴露。即便设想人是完全理性的,也有各种因素的掣肘,不能都占其好,必须取什么,舍什么。实际上,日本人的为人处世是有一套“义理”原则的,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何为先,何为后,有个权衡的层次。在芥川龙之介《竹林中》里,强盗多囊丸和新娘真砂本来应该竭力逃脱杀人的责任,却都说是自己杀了武弘;而被杀者武弘本来应当恨不得法办了杀他的人,可他却也说是自己杀了自己。看似不合常理,但这是被“义理”原则所支配的。虽然人人都知道生命的重要,杀人者害怕偿命,被杀者祈求伸冤,但是这种愿望如果跟更重要的原则相冲突,就不得不舍弃了。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得舍弃什么,比如日本人不能随地吐痰,但随地小便却似乎无所谓。这正应了我的家乡对日本人的评价:“有礼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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