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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之中,商业生意也早处于了停顿状态。但是,谁也没有能够找出或者发现一个活生生的被剪去辫子的中国人。那些以极其神秘小心的口气和紧张恐惧的面孔向他人述说种种传闻的人,根本就没有亲眼目睹过一件真人实事:而在这之前向他们述说的人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捕风捉影而已。事实上,在所有的那些风波中,我从没有碰到有哪一位中国人说,他真正亲眼看到过另一名中国人以上述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割掉了辫子。因此说到底,即每个传闻的故事都不过是道听途说、添枝加叶、以讹传讹的产物:而且,每一次的风波和骚乱都是出于一种迷信般令人恐怖的、百思不得其解又异常危险的流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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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1877年这种流行病在北京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顺天府尹发布了上述的通告及其处方后不久,我在某一天的大清早便被叫醒,去见一位美国传教士。那位教士是来向我报告说,在前一天夜里,当一名中国人在他所负责管辖的教堂里睡觉时,辫子突然不见了。这位教士是有心人,他深知,处在“剪辫子”的风头上,如果让这件事传扬开来,那么不到一个小时,一群狂怒咆哮的暴民便会蜂拥而至,将教堂捣毁,而且还有可能会出现人命案子.基于此,这名教士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亲自把那名受害者锁在自己的一间房子里之后,天刚刚放亮,他便急匆匆赶到美国的驻华使馆,来请求建议和帮助。听完教士对事情大致经过的讲述之后,我立即派人给京城的九门提督送去一封信,要求在当天的晚些时候与他会面。信里我虽然没有讲明会面的理由,但目的很明确:万一有必要的话,要求他派一队人马来保护教堂不受暴民的袭击。作此准备之后,我便动身前往出事现场,以做进一步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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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发现事实清楚明了。它的确是一件真实的“剪辫子”事件。除了在无数的事件当中我所见到的根据法律规定罪犯被剥夺拥有辫子的情况之外,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绝无仅有的。那位被剪掉辫子的中国人来自乡下,到北京来是为了学习基督教。出于好意,教士允许他和另外两名当地的基督徒在教堂里靠后的一间小房子中暂住几天。由于他是一位陌生人,我起初认为——至少有可能是被某些不怀善意的中国人派到这座教堂,以假托对基督教感兴趣的名义取得立足地之后,自己把辫子剪掉,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激起一场反对外国人的混乱。但是,经过十分详细认真的盘问之后,我发现那位乡下人的话讲得直截了当,前后没有任何自相矛盾或者不一致的地方。因此,我便打消了起初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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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乡下人于出事的前一天夜里九点之前便上床睡觉,不久另外两人也在同一房间里上床睡觉。他在第二天早上大约两点睁开眼睛,感觉到头上很不对劲,于是抬起手来一摸,原来是辫子没有了,吓得几乎魂飞天外。他开始大喊大叫,惊醒了同屋的伙伴。得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伙伴们也同样目瞪口呆。他们点亮了一根蜡烛,三人于是坐在那里,连冻带吓抖成一团。一直等到天将放亮时,他们中的一个才准备去找教士。当他出门的时候,发现了外面院子里雪地上那条丢失的辫子。很显然,那是被人剪掉后扔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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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我详细盘问乡下人后,他所讲的事情经过。它很使我迷惑不解。另外两个人与乡下人在那同一间房子里度过了一整夜,这一点非常清楚,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两个人对乡下人关于此事的描述也一致表示同意。另外,在扔辫子的院子周围都是高高的围墙,对于人来讲根本无法攀越,而且房子的门窗在前一天晚上也都已闭严关紧。这样,如果有其他任何人试图进入房间,一定会惊动里面的人。但辫子毕竟还是剪掉了,它就在我的手里,这是眼睁睁的事实。能够看得出来,它是用一把非常锋利的剪刀,在离头部很近的地方(大约一英寸左右)只用一下便剪下来的。那条辫子异常粗壮,如果没有锋利的剪刀和有力的手腕,那么在不惊动受害人的情况下将辫子剪掉,显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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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达数小时的盘问调查之后,结果我还是毫无所获,一筹莫展。于是,我继续重复提问前面多次提到的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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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觉时屋子里除你们三人之外,是否有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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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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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傍晚之前是否有其他的人来过这里?其中一人回答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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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另一个人想了一会之后,说“是有人来过。在昨天傍晚早些时候,阿山(在此我们隐去其真实姓名)就来过这里,但是在我们睡觉之前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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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这里后一直在干什么? ”“他在把一些外国人的报纸装订成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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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是什么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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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麻线、一根针、一把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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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屋子里,或者说最近有其他任何人在这里用过另外一把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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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最近没有其他人在这里用它,房子里也没有其他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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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走时是否也把剪子随身带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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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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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穷追不舍,结果又发现了以下事实:在那乡下人上床并且睡熟之后,阿山并没有离开房子,他就坐在旁边一直在订书。处在那个位置,阿山的右手轻而易举地便能接触到乡下人的头。而另外两名中国人离得则较远一些,他们两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当时正埋头读什么东西。在这种环境和条件下,阿山甚至连身体都不用挪动一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住睡觉人的辫子,用自己的剪刀把辫子剪下,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在那关键的时刻另外两人中有人偶尔抬头一看,也不会发现什么,因为旁边那张桌子比受害人的头高出许多,它正好遮挡掩护了阿山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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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以前曾在我的一位朋友手下做事。我知道他是一个年龄不大,但却干尽坏事的恶棍无赖之徒。他长得很英俊,同时又显得很凶恶,因此,几乎没有疑问,很有可能他便是剪辫子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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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他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我于是告诉教士,请他立刻亲自前往,把阿山找来见我,但不要告诉他为什么。当时阿山正受雇于一个教会机构所属的印刷厂.阿山很快便来到我的面前。他面带微笑,轻松自如,一幅坦诚天真的样子。同我寒暄客套一番之后,他站在那里很镇静地等待着我的下文。我没有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他,为什么在前天晚上把乡下人的辫子剪掉。他听了之后,异常坚决地一口予以否认,并且对于这一事件他表现出相当自然大吃一惊的样子,还反问我,到底有可能是谁犯这样的罪过。他承认自己在那间房子里呆过,也拿过剪刀,而且就坐在我们以上所说的位置。在我仔细盘问之下,他承认那些装订成本子的纸张是他本人从印刷厂里偷来的。他还说,偷窃一两令白纸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一桩小事。但是剪掉一个中国人的辫子则不得了,那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因此,他才万万不会犯傻去做那类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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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翻来覆去地回答着我的提问,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任何细节上都找不出他的破绽。他对甜言蜜语和奉承规劝都无动于衷,那根本不能使他落进圈套。例如,我曾肯定地对他说:您做此事显然不是故意制造麻烦和伤害别人,只不过仅仅出于一时孩子般的冲动:当看到睡觉人的辫子从床上很好玩地垂下来时,他便忍不住想同那人开一个玩笑。但是说到这里时他立即就打断我,更正说,他是一名中国人,知道摆弄别人的辫子,即使出于无意识的玩耍,也将意味着什么:至于剪掉别人的辫子,那绝对不是摆弄着玩,而是异常严重的事件。我又向他说,如果讲出实情,绝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但这对他还是无济于事。他说,我根本就没有做那事,让我招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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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我与阿山最初谈话的主要内容。用那种简单的方法显然是彻底失败的,根本不会触及到问题的实质。但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形容那张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脸、那冷静沉稳的目光、那坚定明确、彬彬有礼的话语。总之一句话,根本找不出半丝半毫阿山犯罪的迹象。如果阿山确实有罪,那么似乎所有的中国人都会犯罪。因为阿山表现得太天衣无缝。我的一位朋友以善于侦破中国的各类窃贼而著名。曾有一次,他说他的秘诀完全在于冷不丁劈头就问被怀疑的对象,为什么,在什么时候,他偷了别人的东西,然后仔细地观察他喉咙部位的动作。如果罪犯就是他,那么他在回话前一定会先咽下一口唾沫。但是我看到阿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更别说咽什么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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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变得筋疲力尽,完全失去了耐心。但仍然坚信就是这个阿山剪的辫子。我于是对他说:“很好。虽然你否认做过那件事,但我还是相信你是有罪的。我请你来此的目的,不是找你的麻烦,而是想帮助你解决这件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受惩罚:相反,正如我多次向你重复和保证的,我很乐意做点什么来解救你,因为你是有罪的,就是你剪了那个乡下人的辫子。你比我更清楚,在这种。剪辫子’的风头上,你们的父母官会如何处置一个即使有点嫌疑的人。那条辫子就是在昨天晚上被人用一把剪子剪掉的,而你当时正在那间房子里,也只有你拿着一把剪刀。你自己也承认,那把剪子在整个晚上都在你的手里。既然你不承认我只好把你交给你们的政府,同时向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让他们去处理好了。这样,不管最终你有罪还是无辜,一切由他们去裁夺,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但这些话还是没有打动他。于是,我转身吩咐随我而来的一个仆人,让他带上我的名片去近在咫尺的一个警察局,请他们立刻派两名警察到这里来。阿山听了这些话之后,依然站在那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等到我的仆人就要抬脚出门,这时,他的态度才如同闪电般骤然一变,说:“不必那样做了。您说得很对,确实是我在那乡下人入睡后剪掉了他的辫子。和您猜想的一样,我在走出那间房子要回家时,把那条辫子扔在雪地上。我这样做是为了吓唬和折磨一下那乡下人,因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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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这位鲁莽的小伙子如果落到了当地官府手里,他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不会得到饶恕的。我和教士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向官府报告这件事情,但是我需要找某种借口,以解释我为什么在此之前要求同九门提督会面。教士保证负责在一小时之内,把阿山送到城外去,同时让被剪去辫子的受害人白天单独先呆在一间屋子里,然后找两个胆大心细中国人在晚上把他一直护送回家,并且给他们一点礼物以压惊。这一计划执行得非常成功,没有走露任何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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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事件最后的尾声很能说明中国的上层官员如何看待“剪辫子”的违法行为。在那一事件刚刚过去一周之后,恭亲王(那时他实际是掌握清朝帝国内政外交的摄政王)率领他的内阁大员们来到领事馆,拜贺新年的来临。在谈话的过程中,恭亲王询问我那一天对九门提督有何要求,为什么一开始要求与他会面,继之又撤回了请求。我在心里想可能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刚刚找到提督,通知他,说我要与他约见,结果接着又收到了我取消约见的第=封信。在回答恭亲王的问题时我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强调说,这次剪辫子不过是阿山的一时冲动和恶作剧,最好放他一马,不了了之算了。但是恭亲王不这样看,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说当阿山那孩子剪掉别人辫子的时候,他自己应当很明白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应当被砍掉脑袋。恭亲王一再要求我,向他提供阿山的真名实姓及其具体住址。但幸运的是当时我已经记不起阿山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他被打发去了哪里。因此,当地官府也没有能够跟踪追击。毫无疑问,如果那时阿山落到了官府手里,那么他那一时冲动的结果,将赔了他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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