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353641
1702353642
韦伯:这么说的话,你先头的话大概也只是气话,没那么严重。顺便说一下,这不仅关系到德国人民,而且也关系到军官团和军官要重新恢复其荣誉。
1702353643
1702353644
鲁登道夫:你为什么不去找兴登堡(Paul von Hindenburg)?毕竟他才是大元帅。
1702353645
1702353646
韦伯:兴登堡已经七十岁了,况且,每个小孩都知道,当时你才是德国的头号人物。
1702353647
1702353648
鲁登道夫:感谢老天!
1702353649
1702353650
谈话很快就转到政治上;鲁登道夫为“民主”指责韦伯和《法兰克福报》。
1702353651
1702353652
韦伯:你真相信我认为我们目前的这种龌龊的状况就叫民主吗?
1702353653
1702353654
鲁登道夫:如果你这么说,也许我们还可以达成一致的意见。
1702353655
1702353656
韦伯:但是以前的那种龌龊状况也不是一种君主政体。
1702353657
1702353658
鲁登道夫:那么,你所谓的民主是什么?
1702353659
1702353660
韦伯:在民主体制里,人民选取一个他们所信赖的领袖。然后,那被选出来的领袖说:“现在闭上嘴,听我的。”于是人民和政党都再不能干涉到他的事情。
1702353661
1702353662
鲁登道夫:我会喜欢这样的民主。
1702353663
1702353664
韦伯:人民到后来会做审判的。假如那领袖犯了错——把他送上绞刑架![36]
1702353665
1702353666
韦伯对于鲁登道夫这个人深感失望。他写道:“他不肯牺牲自己,对德国来说也许是比较好的。他个人将给人很不好的印象。敌人们将会再度发现,以一场战争中的牺牲为代价,来使这类型的人脱离军职是很值得的。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会起而反抗他这种人将脚跟踩在他人的脖子上。如果他再想搞政治,一定要给他无情的打击。”[37]
1702353667
1702353668
由以上所言可知,韦伯鄙视德国的政党生活。这种生活,就像置身于行会嘈杂争辩的气氛里,令他觉得琐碎与窒息。在这方面,他与延奇(Carl Jentsch)持同样的态度。[38]
1702353669
1702353670
在汲取了马克思主义对“资产阶级民主”的批判后,韦伯脱离了保守主义、大日耳曼主义及对王室的忠诚。他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他已开始相信“民有、民治、民享”的民主立宪政府的本身价值,而是因为他相信只有立宪的民主体制,才是解决德国内政及外交问题的唯一途径。1917年4月他写道:
1702353671
1702353672
如果这场战争不是一次民族战争,如果这场战争管的是国体的形式,甚至有可能为的是保存这个无能的皇室和这个非政治性的官僚体系,我不会开一枪,也不会花一文钱去买战争公债。只要这个国家是由政治家在治理,而不是威廉二世(Wilhelm II)及他那类的虚妄愚人来治理,我一点都不在意国体的形式……宪法和其他任何机器一样,都是一些技术。如果君主是个政治家,或者他表现得有希望成为一个政治家,我照样也会愿意去反对国会,支持王室。[39]
1702353673
1702353674
韦伯之所以倡导立宪的民主体制,是因为他希望帝国议会对普鲁士的(以及德国的)官僚的压倒性力量及其心态,能成为一个制衡的因子。政党在国会体制下的竞争,将促使有远见、有强烈意志的政治领袖取得权力。他们会具备必要的专业知识,以控制官僚体系。他们将会指挥官僚体系,〔因为〕在韦伯看来,官僚系统应该只是技术性的工具,而绝对不是制定政策与在政治上能负担责任的机构。如果能够的话,韦伯希望最好能够有卡理斯玛型的领袖出现,虽然他也晓得,在近代社会里,日趋严密而无可摧毁的各种制度,已大大地减低了这种“纯粹个人性的因素”在社会结构里扮演决定性角色的机会。
1702353675
1702353676
当然,去猜测韦伯会不会因为他的马基雅维利式的态度而变成纳粹,是无法有结论的。不错,他的卡理斯玛哲学——他对民主的怀疑论及他对民主心向的实用观点——是有可能让他和纳粹有某些共鸣。但是,他的人道主义立场、他对于受压迫者的关爱、对造假与谎言的憎恶,以及他对种族主义与反犹太主义的群众煽动言行不曾稍懈的抗争,在在都注定了他对希特勒的“批判”之尖锐,即使不会超过他的弟弟阿尔弗烈德,也不遑多让。
1702353677
1702353678
特勒尔奇曾认为,社会制度及历史的意识形态结构,终极的基础在于“最基本的性向和意愿的倾向”:“这些,我们无法以语言来叙述,在此,我们只能谈及种族、谈及有塑造能力的历史力量或者谈及原始的冲动。”[40]在这方面,韦伯和特勒尔奇非常不一样。韦伯绝对不想在“盲目的自然”中找到一个形而上的立足点。韦伯散见各处而一再重复的反对种族论调的主张,可用密尔(John Stuart Mill)的话来做个总括:“在所有用来规避考虑社会与道德力量对人心的影响之庸俗的方法里,最庸俗的莫过于将言行与性格的差异,委之于与生俱来的本性上的不同。”[41]
1702353679
1702353680
韦伯认为,一切“信仰”皆要求“理知上的牺牲”[42];我们可以说,韦伯根本上就无法做这种“牺牲”。近代法西斯主义所代表的那种犹如梦魇般的信仰,是无法迷惑像韦伯这样热情地献身于理性社会科学的人的。他的著作里所呈现的基本思想风格,是西方的实证主义——这是启蒙运动的一项遗产。他的思想的基本意向,并非像兰克学派那样,想精心地建构出一个大的时代表,让每一个时代“都和上帝同样接近”,而是去构造思想的工具,以期产生“后见之明”,协助“先见之明”的产生。“知识乃为了预知,而预知则为了力量”(Savoir pour prévoir, prévoir pour pouvoir)——孔德实证哲学的这个动机,乃是韦伯观点的基础。虽然他出身“历史学派”,但是对历史及其独特性,他绝对不采取任何求取道德教训的态度。不顾历史学家的敌视,他委婉地建议他们对“合于定律的规则性”(lawful regularities)做探讨,以作为历史的一门“辅助”科学。他自己则着手撰写大规模的社会史。
1702353681
1702353682
都市化研究、法律史、经济学、音乐、世界宗教——几乎没有一个领域他未曾触及。他赓续了冯特(Wilhelm Wundt)、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及罗舍尔(Wilhelm Roscher)、施莫勒等人的百科全书式的学术传统。
1702353683
1702353684
韦伯埋首于浩瀚的资料堆中,目的不是要在对人的历史状况的沉思里,替无依的宗教需求寻得一处静寂无为的避难所,就像卢梭对自然的感情;而是要从比较性的探讨中,获得一套规则,以助他在身处的世界中找出政治上的方向。知识多少是力量——这是一个没有权力的人对知识的这番追求背后的动力。掌握住这种政治关怀,我们才能了解他思想上的取向。
1702353685
1702353686
[1] 《韦伯传》,p.115。
1702353687
1702353688
[2] 俾斯麦从1871年开始致力于由普鲁士统一德国,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因此他必须攻击天主教认为教会高于国家的看法,以及压制反普鲁士的天主教中央党(Centre Party)。1873年开始,俾斯麦逐步立法,将天主教会纳入国家约束,直到1887年才又恢复天主教徒的权利。1871到1887年这段时期的斗争,即称为“文化斗争”。
1702353689
1702353690
[3] 《韦伯传》,pp.115—116。
[
上一页 ]
[ :1.7023536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