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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54 [§45 猎官制] 这种猎官制,这种以联邦官职奖赏得胜候选人的跟随者的做法,对于今天的政党构造来说,代表着什么?完全没有定见(gesinnungslos)的政党互相对立;它们纯粹是猎官者的组织,端看如何能获得选票,而拟出随时可以改变的纲领;它们立场的改变,即使在别的国家有类似的情形,在程度上也无法相比。各政党都是完全地、绝对地以最重要的选战为着眼点来配备设计的。至于最重要的选战,自然是指有关官职分派的选举:联邦总统及各州州长的选举。各政党在“全国代表大会”(national conventions)中,决定纲领和候选人,不受国会议员的干预;这个党代表大会,又是在形式上非常民主地由各地代表团所组成;这些代表的授权委托,来自党的最基层投票人会议:“预选会”(primaries)。在预选会的阶段,出席党代表大会的代表,便已是在总统候选人的旗号之下当选的。在各政党的内部,最激烈的斗争,是在“提名”(nomination)的问题上。在总统的手中,大约有三十万到四十万个职位,要由他来指派;这些任命,只须和各州来的参议员谘商即可。因此,参议员是有权力的政治家。对比之下,众议院在政治上来说权力甚微,因为它不能过问官职的任命,而阁员们既然只是总统的助手,那么因为总统独立于所有的人(包括国会)而从人民得到正当性,阁员便可以独立于〔众议院的〕信任或者不信任,径自执行职务。这便是“三权分立”的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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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56 以这种运作方式为基础的猎官制度,在美国之所以在技术上有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美国文化经得起这种纯粹素人的管理方式。挟三十万到四十万个这种除了有功于党之外,本身再无其他资格的党人——这种事态当然不可能不造成严重的弊害。举世无匹的腐败和浪费,只有这样一个在经济机会上尚没有受到限制的国家才能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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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58 [§46 党老大] 现在,随着这种直接诉求民意认可式的政党机器登场的人物,是“老大”(Boss) [11]。老大是什么?他是一种自行计算得失风险而经营选票的政治上的资本主义企业家。他可能以律师、酒店老板或者类似场所的经营者身份,也可能以借贷收息者的身份,开始发展关系。从这里出发,他把线放长,直到他能“控制”某一数目的选票。到了这一步,他开始和邻近的老大建立联系,借助于热情、机巧特别是审慎,他赢得同道先辈的注意;从此,他开始爬升。对于党的组织,老大是不可或缺的。这种组织,集中在老大的掌握中。资金中的最大部分,是由老大所提供的。他哪来的资金呢?有一部分,来自党员的捐献,特别是从借老大和党的帮助而获得官职的官员的薪金抽成。再者,有贿赂以及办事的酬劳。若有人想触犯法网而不受处罚,他必须得到老大的默许;这时他必须付出代价。不然的话,他就会立刻惹麻烦上身。但是仅此,尚不足以积累起经营所需的资本。要从大财阀手中拿钱的时候,必须由老大做直接的收受者。大财阀不会愿意把为了选举而捐的钱,交给受薪的党职员或其他任何必须留下公开账目记录的人。对这种以资金援助选举的资本家圈子来说,在财务问题上精明审慎的老大,乃是最自然的受赠者。典型的老大是一种绝对冷静的人。他不求社会上的荣誉;在“上流社会”中,“职业性的人物”(professional)是受人轻蔑的。他所追求的只是权力,因为这种权力乃是财富的来源;但是他也为了权力本身而追求权力。和英国的党领袖(leader)对比,美国的老大在暗中工作。人们不会听到他做公开演讲;他只对演讲者提示配合目的该说什么,但是他自己保持缄默。除了联邦参议员的席位之外,通常他不接受官职。因为根据宪法,参议员参与官职的任命,重要的老大常亲自拥有参议院的议席。官职的分派,首要是看对党的功绩;但也常有凭出价拍卖官职的情形发生,个别的官职有其固定的价码。这样一种出售官职的制度,在十七、十八世纪包括教廷在内的君主制国家中,也早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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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60 老大没有固定的政治“原则”。他完全没有信念可言(gesinnungslos),而只关心如何才能获得选票。老大往往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通常他的私生活无可非议而规矩正常。论及他的政治伦理,他很自然地随着政治行为的一般既存伦理标准作调整,就像论及经济伦理时,我们中间大多数人在〔战时〕囤积时期的做法一样。作为一个“职业性的人物”、一个职业政治家,因此受到社交界的轻蔑,并不让他在意。他本人不担任联邦的重要职务,也无意于此;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和党没有关系的知识分子阶层,乃至于有名望的人,如果在老大看来在投票上有比较大的吸引力,他便往往会用他们为候选人。因此,党的旧望族不会一再竞选,像在德国的情形一样。这种不谈信念的政党的结构,加上它们在社会上受蔑视的掌权者,反而能把有能力的人送上总统宝座——在德国,这种人是不会有任何机会爬得那么高的。自然,对于可能危害到财源或权力基础的冷门候选人(outsider),老大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过,在争取选民好感的竞争中,老大们常常必须委屈自己,去接受向腐败挑战的人做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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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62 [§47 美式官吏制度的变化] 这是一种高度资本主义式的、从上到下严密、彻底地组织起来的政党经营,由十分强固的、类似修会方式组织起来的俱乐部(例如塔曼尼厅)所支持。这类俱乐部所追求的,完全在于借着政治支配——特别是对地方自治政府的控制,因为这是最重要的榨取对象——获取利益。政党生活的这种结构之所以可能,是因为美国作为一个“新国家”,有高度的民主。不过,这种关系,也正是这套体制现在正逐渐凋谢的缘故。美国已不再能由素人来统治了。不过十五年前[12],如果你问美国工人,为什么愿意让他们也说是受他们轻蔑的政治家来治理,他们的答复是:“我们愿意让我们可以往他们脸上吐口水的人来当官员,而不要让当官的人往我们脸上吐口水,像在你们那里一样。”这是美国式“民主”的老观点;在当时,社会主义者已经有完全不同的想法。美国的这种状态,如今已不复存在。素人政府已不管用,公务员改革法案设立了数目愈来愈多的终身且有年金的职位。经过这场改革,受过大学教育而清廉、能干均不逊于我们的公务员的官吏,取得了职位。就现在而言,有大约十万个职位,已经不复是选举后的分赃对象。这些职位现在都提供年金,同时凭资格取人。这样一来,猎官制将会逐渐消退,而党的领导在性质上也会有所改变——不过我们尚不知道会怎么样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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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64 [§48 在德国政治工作的三项基本态势] 在德国,到目前为止,政治经营的决定性态势基本上是这样的。第一,国会的无力。这个因素的后果,是具有领袖资质的人都不肯长期留在国会里。现在我们假定有人想进入国会,在国会里他能做出什么呢?总理府有一个空缺时,你可以向相关的行政长官说:“我的选区里有个很能干的人,适合这个职位,用他吧!”行政长官欣然同意。一个德国的国会议员,要满足自己的权力本能——如果他有这种本能——他能做的差不多就是这么多。在议会的无能之外,我们要举出第二个因素:具有专门训练的专业官僚层,在德国有无比的重要性。这个因素,决定了国会的无力。在这一点上,我们在全世界拔头筹。官僚层的重要地位造成的后果,是专业官吏不仅担任事务官职,甚至还要担任部长。去年,当巴伐利亚(Bavaria)邦议会在辩论国会制政府时,有一个说法便认为,如果内阁部长让国会议员来担任,有才能的人就不再乐意担任公务员了。再者,官僚的行政体系,会以一种有系统的方式,规避像在英国制度里的委员会讨论过程那样的控制。这样一来,除了少数例外,国会实际上根本无法从本身培育出行政的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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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66 第三个因素,就是和美国的情况相反,在德国,政党有政治上的信念和主义(gesinnungspolitische)。德国的政党,至少在主观上认定,它们的党员都信奉一定的“世界观”。德国政党中最重要的两个:在一边的〔天主教〕中央党和在另一边的社会民主党,生来在性质上便是属于少数人的政党(Minoritätsparteien)[13],同时也志在作少数人的政党。帝国(Reich)的中央党领导人圈子,从不讳言他们反对议会制政府,原因在于他们一向对政府施加压力而给猎官者觅得职位,因此他们怕一旦身为少数党(Minderheit),这样做就困难多了。社会民主党是一个有坚定原则的少数人政党,它也是政府国会化的一个障碍,原因是社会民主党不愿意让现存的资产阶级政治秩序玷污了自己。这两个政党都不愿意卷入国会制政府,遂使国会制政府在德国成为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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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68 [§49 德国政党的望族派系倾向] 在这些态势之下,德国的职业政治家的处境如何呢?他们没有权力,也没有责任,只能扮演一种相当次要的望族角色。在这种状况的影响下,一种在各处都很典型的派系本能(Zunftinstinkt),又开始在他们的心中鼓动。在这种将生命意义寄托在他们卑微地位上的望族圈子中,任何在他们看来非我族类的人,都没有爬得高的可能。从每一个政党——社会民主党自然也不例外——我都可以举出许多名字来,在每一个名字底下,都是一场政治生涯的悲剧;悲剧之来,是因为当事人具有领袖的素质,而正是因为他具备这些素质,遂遭望族山头的排挤。我们的每一个政党的发展,走的都是这样一条路,一条走到望族派系的路。举个例子来说,倍倍尔(F. A. Bebel)虽然在思想才智上无甚可观,但在性格上、在人格的纯洁上,他仍然是一位领袖之材。他之是一位殉道者、他之(在群众看来)从来不曾背叛过群众对他的信任,使他得到了群众绝对的支持。在〔社会民主〕党内,没有任何势力足以向他挑战。可是到了他去世之后,这种情况告终,〔党〕官吏的支配开始。工会干部、党书记、新闻工作者踞高位,官吏的本能支配了党。这一群党官吏无任何堪非议之处;和别的国家的情况(尤其是往往十分腐败的美国工会干部)比起来,我们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品格罕见地高洁。但是官吏支配所造成的后果,如我们在前面已讨论过的那些,已开始在党内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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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70 从1880年开始,资产阶级各政党已完全变成望族的派系了。不错,偶尔各政党为了宣传的目的,也必须引入党外的知识分子,好让他们可以说:“我们有某某人、某某人。”但只要可能,他们避免让这类人参加选举。只有在当事人坚持而无法避免的时候,他才能成为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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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72 同样的精神〔也支配了〕国会。今昔无二,我们的各国会政党都是派系。在帝国议会的会场中发表的每一篇演讲,事先都经过党的透彻审查。这些演讲前所未闻的沉闷无趣的程度,即可证明这一点。只有在事先被指定的人,才能发言。这和英法两国的惯例——虽然法国乃是基于完全不一样的因素——构成绝对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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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74 [1] 英国保守党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正式建党之前,其前身团体被称为Tories。这个称呼起源于十七世纪,当时主张迎立约克公爵詹姆斯为英王的一派,被称为托利派,因他为天主教徒而反对者则被称为辉格派。到今天,“托利”仍然是保守党的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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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76 [2] 安立甘教会(Anglican Church)又称英国教会(Church of England),是基督教在英国的特殊形式。英国教会原先属天主教,十六世纪时拒绝教皇权威,自行发展,接受改教运动部分的影响,是一种天主教和新教的糅合物,比较宽容,今天是普世教会运动的一个典范。在美国及其他若干地方,它被称为圣公会(Episcopal Chu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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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78 [3] Whig是英国自由党的前身。在自由党建党之后,“Whig”多指自由党中的保守一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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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80 [4] 所谓“非国教派”,泛指不接受英国安立甘国教的新教教派,包括长老会、浸信会、公理会、贵格会等。这些教派受欧洲大陆宗教改革运动的影响比较深,因此在英国教会摆脱罗马天主教独立之后,采取更激进的立场,和安立甘教会不彻底的改革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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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82 [5] 英国国会内各党的干部议员,称为Whip(党鞭),负责配合议程安排发言和督促本党议员到场投票。通常各党有一位Chief Whip、三到五位Wh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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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84 [6] “Caucus”一词起源于十八世纪后期美国的波士顿,词源已无法考定,意指政党中核心分子决定候选人或党政策的秘密协商会议。在英国,这个词在1870年代才从美国借来,带有贬义,指对方严密的党组织。中文有译成“秘密干部会议”者。但韦伯在此似用此词泛指独立于望族和国会议员的党工“机器”,爰译作“党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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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86 [7] 恺撒(Julius Caesar,前102—前42)曾于罗马共和将崩溃之际,在人民及军队的拥戴之下,违反共和宪法,率军越过Rubicon河,一举击溃罗马参议院,夺取所有的重要职位于一身,由而取得绝对的权力。韦伯认为近代大众民主的必要趋势,便是具有卡理斯玛的领袖,直接诉求民意支持,而夺得绝对的领导权。见p.207注2;又请参见《经济与社会》附录Ⅱ(p.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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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88 [8] 所谓爱尔兰自治,是1870至1920年间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的脱离英国自治要求。1886年葛莱斯顿曾提出爱尔兰自治法案,在国会中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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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90 [9] “J.P.”是“Justice of Peace”(治安长官)的简称,香港人译作“太平绅士”。这是由国王任命非法律界的平民担任的职务,有权维持地方安宁及处理小案件。“M.P.”是“Member of Parliament”(国会议员)的简称,指下议院的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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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92 [10] 请见p.221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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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94 [11] “老大”的制度,是十九世纪美国政党政治的特色之一。随着新移民大量到来,地方上的“老大”对他们提供生活上的帮助,借钱给他们,替他们争取社会福利、安排工作;这些新移民则由他们指挥投票。这是“老大”制度的起源。“老大”则用这些受他命令的票源为资源,做进一步的政治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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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96 [12] 指1904年。——德注 韦伯夫妇曾于1904年8月至12月赴美国访问,足迹遍及东西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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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4898 [13] 在这段文字中,韦伯称中央党和社会民主党为少数党时,用了两个不同的词:Minoritätpartei和Minderheitspartei。后者指在国会中相对于占较多席位的多数党而言的“少数党”;前者则强调一个政党因为有严格的意识形态,故只接受具有意识形态觉悟的少数人为党员,不会大规模地让群众入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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