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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对文明举止这一概念的理解,不仅仅要在驯化贵族阶层的语境下,而且要和更广泛的、更具有抱负的尝试相联系。这种尝试是以新形式的约束,包括经济的、军事的、宗教的以及道德的,来塑造社会里的各个阶层。这些约束至少从17世纪以来就是欧洲社会的显著特征。这种转变的动力既来自于对更加完整的宗教改革的渴望,包括新教和天主教的改革,也来自于国家想获得更多的军事力量的抱负,作为一种必要的条件,因而是一种更具有生产力的经济。事实上,这两者经常是相互交织的;改革中的政府把宗教看成是一个自我约束的良好来源,而教会则是一个便捷的工具。与此同时,许多宗教改革者把有秩序的社会生活看成是皈依的基本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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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根据清教徒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圣人被看作是新的社会秩序的主要支持者。因为反对僧侣、乞丐、流浪者和游手好闲者的懒惰和无序,圣人“致力于一种诚实的、适宜的行业,无法容忍他的感觉被闲散的风气所抑制”。[14]这就意味着圣人不是把所从事的行业仅仅看作是一项活动,而是看作他所献身的毕生的事业。“一个没有诚实的行业可从事、没有既定的方向需要奔赴的人,是无法取悦上帝的。”这是清教徒的宣道者撒母耳西伦所说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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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是勤奋的、守纪律的,从事着有益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是靠得住的人。他们有“既定的轨迹”,因此,他们的未来是可相互预测的。你可以把一个牢固的、可依赖的社会秩序建立在他们彼此之间所立下的契约的基础上。他们不会被诱导搞恶作剧,因为懒散是万恶的温床。“一个懒散的人,他的大脑很快会成为魔鬼的商铺……城市里如果出现兵变或是对地方官的抱怨,没有比懒散更大的原因啦。”[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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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些人,一个安全的、有序的社会是可以建立起来的。但是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那样。然而,清教徒的计划可以解决这一难题:那些敬虔的人是可以掌权的;那些不思悔改的是需要受约束和管制的。地方官,则应像巴克斯特所想的那样,必须强制所有的人“学习上帝的话语而后有序地、安静地行走……直到基督教信仰成为一种自觉的、个人的信仰”。[17]当然,这基本上和加尔文在日内瓦建立的秩序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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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加尔文派的改革在界定何为真正的基督教的顺服道路时,似乎也同时为那个时代严重的,甚至是令人惧怕的社会危机,提出了解决的方案。灵性的康复和社会秩序的营救似乎是合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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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我们可以说当中世纪晚期的精英,当然还有教士,但是随着与日俱增的世俗的成分,在发展更加强烈的敬虔理想以及呼吁教会改革之时,这一精英阶层——有时还有其他人,有时是同一组人群——却在发展或修复文明举止的理想。这种理想呼吁去建立一种更加有序、暴力更少的社会存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张力,但又是共生的。他们逐渐改变对方,但彼此之间也有相互重叠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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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这样的处境下,事实背后存在着一种复杂的诱因,这一事实就是文明举止的理想发展了一种活跃的、寻求变化的目标。随着时间的推移,毫无疑问,这种目标因着对军队日益高涨的需求而变得具有动力,进而是财政和权力,而后是那些勤劳的、受过教育的和具有自我约束能力的人们所从事的经济活动。但是,一部分也是由于宗教改革的目标而带来的共生和相互的影响。借此进步被看作是一种责任,就像我们所看到的新斯多葛学派的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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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消极的角度出发,一方面是试图拦阻对社会秩序产生的真正危险,另一方面是要对诸如狂欢节或混乱的欢宴等习俗做出回应,这些习俗在过去是被认可的,但后来却严重地妨碍了人们对新理想的追求。在此,宗教改革所带来的共生也再次起到了显著的作用,因为这种被邪恶扰乱的宗教情感,已经成为严苛的宗教良心的一种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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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在性道德的领域里看到一些显著的例子。中世纪,在欧洲的许多地方都容忍嫖娼,因为它被认为是对奸淫和强奸的一种明智的预防,尽管这一切会带来混乱的结果。[18]就连康斯坦茨会议,也为大量涌进城市的人群设立了临时妓院。但是,敬虔的新流派倾向于强调单一的性行为,把主要的关注点从暴力和社会分裂的罪恶转移,那么对卖淫嫖娼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这样,支持卖淫就成为不可思议的事,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深深的烦扰。一种反对伤风败俗的风潮兴起,表现为要以不懈和广泛的努力去拯救那些堕落的妇女。人们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必须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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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结果是,在现代化的早期阶段,在这两种不同理想的力量影响下,精英们在很大的范围内越来越和大众的习俗相背离。他们对被看作是无序、粗暴和无节制的暴力渐渐无法容忍。那些先前是可接受的,如今却被认为是不可接受的,甚至是令人反感的。早在16世纪以及后来持续的一段时间里,我在上文曾经描述过的复杂动因,引发了以下四种类型项目的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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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颁布了针对穷人的新法律。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型,甚至和从前所倡 导的截然不同。在中世纪,贫穷的周围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环。这不是说,极端的等级社会,对处于绝对社会底层的贫穷者与无权者未曾有过自然的鄙视。但是,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穷人可以拥有成圣的机会。根据《马太福音》第25章里所说的,帮助一个有需要的人,就是在帮助基督。世上的权贵者要弥补他们的骄傲和抵消他们的过犯,他们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物品分给穷人。因此,国王这么做了,修道院这么做了,后来富有的中产阶级也这么做了。富足的人们,在他们的遗嘱中规定要施舍前来参加他们丧礼的乞丐,这些人应该相应地为已逝者的亡魂祈祷。与福音书所记载的故事正好相反,天堂里听到的拉撒路的祈祷使得这些富豪们尽快回到亚伯拉罕的怀抱。[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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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15世纪,一方面由于人口增长和农作物欠收,导致了穷人涌进城市,因此,对穷人的看法有了根本的转变。一系列针对穷人的新法律被采纳,其原则是要鲜明地分辨出在穷人中,哪些是有劳动能力的,哪些是真正没有赖以生存的资源,只能依靠救济来生存的。前者要被赶出城市或者派去做收入十分低微的工作,而且通常是在苛刻的条件下工作。那些无劳动能力的穷人则获得救济,但是,也是在高度控制的条件下,最终常常是把他们限制在一些机构里,在某种程度上就像监狱。对于这些乞丐的孩子们,也做出努力,改造他们,教给他们一门技术,使他们可以成为有用的勤奋的社会成员。[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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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这些运作——提供工作机会、救济、培训和再教育——都需要制约的机制,这既是经济措施,也是控制的手段。这就开始了米歇尔·福柯所说的大禁闭时代,这种制约也包括其他阶层的无助者,其中最出名的是那些疯癫者。[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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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全国性的政府、城市政府、教会权力机构,或者一些交叉的机构,经常对某些大众文化现象——瞎闹音乐、狂欢、混乱的欢宴以及在教堂里跳舞——进行严格管理。在此,我们也看到了逆转。先前被认为是正常的、人人预期参与的活动,但在现在,却被看作是完全应该受到责备的,而且,从某一方面来看,这些活动纯粹是扰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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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原因,让伊拉斯谟认为,他在1509年于锡耶纳看到的狂欢节是“非基督教的”。第一,它含有“古代异教徒的痕迹”;第二,“人们过于沉溺于放荡之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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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时代的清教徒腓利·斯脱勃攻击了“邪恶舞蹈的极度恶行”,认为它导致了“污秽的抚摸和不洁的触摸”,从而把人“引入奸淫之道、放荡之路,诱发不洁,赞美各种淫荡行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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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伯克所指出的,教会人士数百年来一直在批评大众文化中的这些方面。[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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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从前所不同的是,(a)由于对神圣的空间具有新的焦虑,宗教的批评来得十分强烈;(b)文明举止的理想及其有序、优雅和文雅的规范已经使得社会的领军阶层要从这些大众习俗中分离出来。3.在17世纪期间,这两种行为被归入第三种:在法国和中欧,具有专 制主义或统制主义倾向的发展中的国家结构试图通过法令为他们的臣民创建在经济、教育、精神和物质上的福祉,这虽然是从统治者的利益出发,但也是为了改善臣民们的生活。从15世纪到18世纪,有序的警察国家的理想在德国是至关重要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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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教改革的唤醒下,专制主义的活动得以推动。在这种情形下每个领地的统治者都要看到教会的重组(在新教教会的领地里),并且对此表示服从(在所有的领地里)。但是,这种控制的努力在下一个世纪得到延伸,并且包括了经济的、社会的、教育的和道德的目标。这些包括了我们曾经探讨过的相同的领域:对于救济的规定以及对一些传统节日和习俗的抑制。[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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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16世纪,他们扩大了范围并且试图开设学校、提高生产力,向他们的臣民反复灌输更有理性、努力的、勤奋的和注重生产的观点。社会需要纪律和约束,但其目的在于培养自我约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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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这意味着把文明举止的理想强制推行到越来越广大的人群中。毫无疑问,这里一个主要动机是,要去塑造一群人,在他们当中能产生顺从的、有效率的士兵,并且创造资源去供养和武装他们。但是,很多法令把进步和改善(就像他们所认为的)当作其目的。当我们跨入18世纪的时候,立法的目的越来越和启蒙运动的理念相结合,越来越强调人类活动中生产和物质的层面,这都是为了增进个人和整个社会的利益。[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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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果我们看着约束的模式、“方法”和程度在激增,我们会从另一 个角度来看整个发展的过程。其中,有些源自于个体的层面,作为自我控制的方法和个人智力或精神发展的方法;其他的是在等级制度控制的语境下被灌输和强制推行的。福柯提到了培训项目是如何在16世纪增加的。这些项目是建立在对体力运动详尽分析的基础上,把该运动分成几个部分,然后用标准的模式去训练人们。这些项目的主要所在地,自然是军队。军队开创了新的军事训练模式,但后来,其中的一些规则也被运用到了学校和医院,再后来,被运用到工厂里。[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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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致力于自身转变的有条理的项目中,其中最为有名的是罗耀拉的灵性训练法,通过默想达到灵性的转变。但是,这两个主要的观点,在一定方法指导下的默想,也在一个世纪后笛卡尔(他毕竟在拉夫赖士的耶稣会学校受过教育)提议的培训项目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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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把最后的两个方面综合在一起,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到,一种新的精英社交模式的发展与文明举止的概念是相联系的,其范式是,在准平等的条件下进行对话。另一方面,我们看到,文明举止从统治阶层拓展到社会中更广阔的领域。这和道德秩序的现代观念有着相似之处。以对话为主的社交性,表明的是一种相互交流的社会模式,而非一种等级秩序的社会模式,然而通过纪律和约束来改变非精英阶层的项目,可以意味着文明举止的特征不会永远只是某个阶层的特性,注定要被更为广泛地推广。与此同时,塑造人的真正目的,暗示着它脱离了对秩序的陈旧理解,以半柏拉图式的理想形式呈现,强调现实并注重其实现——或至少反对任何与之相违反的,正如这些因素表达了他们对麦克白罪恶的惊恐。它和秩序的概念是相吻合的,而秩序是一种以建设性的技巧来实现的准则,这正是现代秩序带给我们的。人类行动者通过契约组成了社会,但是上帝已经给了我们需要追随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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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一些具有可能性的相似之处,但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例如,以对话为主的社会,可以给共和自治的理想带来新的相关性,就像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后来在北欧,特别是在内战期间及战后的英国那样。[30]或者,它可以在其他的社会转型的中介内部体现出来,“专制的”君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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