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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的角色被进一步强化,另乃缘于苏联自认它事实上受到一个有潜在扩张可能的中国的威胁。也许有朝一日苏联与中国的关系会变成我们现在想象的与苏联的关系。假设来自美国的威胁消失,苏联即可能集中精力对付来自中国的威胁,除非全世界范围的裁军使得这一威胁亦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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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考量显示,苏联不放弃裁军主张可能出现的各种危险,比许多人所看到的似乎来得更遥远。苏联会动用武力优势试图占领美国或西欧吗?苏联人玩转像美国或西欧这样的经济政治机器至少是极端困难的,而且苏联也没有征服这些领地的生死攸关的需求。撇开这些事实不说,为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理由去做一件事,本身就是极难运作的。在西方社会,即便是亲共的工人,对在某种苏式体制下人们不得不遭受胁迫的程度也毫无概念。他们会与非共的工人同样反对那些被迫动用坦克和机关枪镇压示威工人的新当权者。这也会在苏联的卫星国,甚至在苏联体制内部激发革命的倾向,这是苏联统治者最不愿面对的;尤其是这将动摇赫鲁晓夫的自由化政策,从而危及他的整个政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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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苏联或尝试将它的军事优势运用在对亚洲和非洲的渗透上。这是有可能的,但就我们目前的威慑政策看来,美国是否真愿意发动一场热核战争来阻止苏联在欧美以外的世界获得某种优势,这亦是值得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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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上述推测也许都有错。单边裁军支持者的立场是,这些推测为错的可能性远低于持续军备竞赛将造成文明万劫不复的可能性,而文明是我们至为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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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心理因素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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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不仔细观察一些心理层面上的理由,就无法讨论单边裁军结果——或与此有关的任何共同裁军结果——可能出现的问题。最流行的论点是“苏联人是不可信任的”。如果这里的“信任”是一个道德意指,则确实不幸言中——可信的政治领袖寥若晨星。这缘于个人道德和公共道德的分裂:国家已然成为某种偶像,而出于其自身利益的考虑,任何不择手段的行为都可以看作是正当的;但同样一群政治领袖在个人利益的名目下,却不会作出同样行为。如果这里的“信任”是一个与政治问题更为密切相关的意指,则有着另一重含义:“对人的信任”表示相信他们是有着正常心智和理性的人,相信他们会以正常心智和理性行事。如果我和一个对手打交道,只要我相信他心智健全,我就能正确鉴析他的各种动因,并在一定程度上预测这些动因,因为对于正常人而言,总有些法则和目的是普遍适用的,如生存法则,又如目的与手段之间的等比法则等。希特勒不能被信任,因为他缺乏健康心智,正是这种心智失常摧毁了他本人和他的政权。很明显,如今的苏联领导人是一些心智正常的、理性的人;因此理解他们能做什么,而且预测他们会根据什么动因行事,这点就变得非常重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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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及其人民的心智健全问题引出另一重思考,无论对我们还是对苏联人都会产生影响:这就是可能性之于概率性问题。在现在的军备控制讨论中,许多论点都是基于可能发生什么事,但不基于有多大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这两种不同的思考模式恰恰反映了妄想症和健康思维的区别。妄想症患者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幻觉是真的,因为他们认定这是一个逻辑上可能发生的事实,因此不存在任何争论的余地。逻辑上自己的妻子、孩子、同事都有可能仇恨自己,并正在合谋如何将自己置于死地。患者无法相信自己在幻想一件不可能的事,我们只能告诉他们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当然这后一种结论需要查证和评估事实,以及对生活有一定程度的信任,而在妄想症患者那儿,唯有可能性这一种念头占据其全部身心。我认为我们现在的政治观念就有这种妄想症的倾向。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有多大可能。不论是指导国家事务,还是指导个人生活,这都是唯一理智和现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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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理层面上,还有一些在讨论中反复出现的对彻底裁军立场的误解。首先,单边裁军的立场被理解为一种投降和屈从。其实正相反,和平主义者和人本主义的实用主义者相信,单边裁军这种表达只有在我们内心发生了深刻的精神和道德嬗变后才能提出:这是勇敢的行为,是抵制的行为,不是懦弱的行为,不是屈服的行为。抵抗行为依据不同的立场观点而呈现不同的形式。另一方面,甘地主义者和金—豪等人主张的非暴力抵抗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信仰,它们充分体现在印度人抵抗英国、挪威人抵抗纳粹这些事例中。《向强权说出真理》这本书清晰地表述了这一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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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我们将自己与一种误称为和平主义但基本属于自利的态度撇清了干系,那种“和平主义”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反军事主义。我们亦与乌托邦主义撇清了干系。虽然选择非暴力涉及在人的身上发生某种根本改变,但这不要求完美主义。……我们一直都在说明非暴力生活的本质就是欣然接受苦难,而非将苦难加诸他人;并且一旦情势需要,就必须准备付出最高代价。显然,如果人们愿意在战争中花费几十亿国帑和牺牲无数生命,他们就无法仅仅因为非暴力斗争会遭致不测而轻巧地否定非暴力运动。同样显然的是,如果缺乏献身精神和承诺,非暴力抵抗也是收效甚微的。非暴力抗争比之暴力抗争反而要求更严的纪律、更强的训练、更大的勇气。[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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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亦提出武装抵抗,让男男女女用步枪、手枪或尖刀来捍卫他们的生命和自由。两种抵抗形式,非暴力或暴力,对于遏制侵略者的进攻都不见得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至少比起认为动用热核武器才能赢得“民主的胜利”来说要更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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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支持“以军备保安全”的人有时会指责我们所看到的完全是一幅理想乐观的人性画面。他们提醒我们“乖谬的人中有着阴暗的、非逻辑的、非理性的一面”。[24]他们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核威慑悖论是激进派基督徒悖论的一种变异。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告白我们会杀人、会赴死的意愿。”[25]撇开这种对基督教义所作的荒唐的歪曲不说,我们其实完全没有忘记人性中潜在的罪恶,亦没有忘记生活中悲惨的一面。的确,在一些情形中,人为了生存必须不惜赴死。以暴力或非暴力抗争中不得已的牺牲为例,我就看到了这种对悲剧和牺牲表示接受的情形。但是不承担责任和鲁莽的行为则不在悲剧或牺牲之列;在摧残人类、摧残文明的主张中我们找不到任何意义和尊严。人自身确有向恶的可能;人的生存就是在与其所处环境固有的两两对立的困厄中挣扎。但是愚蠢行为和没有前瞻性导致的后果——将人类的未来作为筹码押进一场赌局中——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因素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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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提一下针对单边裁军立场的另一种批评。这种反对意见认为裁军是对共产主义理论“示弱”。其实我们的立场恰恰是建立在对苏联全能国家原则的否定之上的。单边裁军的支持者强烈反对国家权力至上,他们不愿让国家在军备竞赛中不可避免地无休止增加权力,从而作出那些导致大部分人文成果毁灭和使后代深陷劫难的错误决定。如果苏联体制与民主世界的基本分歧在于后者保卫个人意志,使个人意志免遭全能国家的吞噬,则单边裁军所代表的正是反对苏联国家原则最彻底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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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了(广义的)单边裁军问题之后,我想再回到向裁军方面努力的单边可行步骤的建议。我不否认这一有限度的单边行动的形式蕴含一定风险,但考虑到目前的谈判方法久议不决,将来谈判成功的前景亦极不容乐观;又考虑到军备竞赛若持续升温将蕴含更大的风险,我认为此项行动的风险在实践中和在道义上都是值得承担的。目前我们陷入了一个生存机会的泥淖,我们得寄望最好的情况发生。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防辐射掩体;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发出预警,使一个城市的人口能实现战略疏散;如果“美国的”积极进攻和积极防御能够在几个回合的交火中控制军事局势[26],死亡人数也许可控制在五百万,或两千五百万,或七千万。但如果这些条件不能落实,“敌方能够通过连续不断的打击,将死亡和毁灭推至其所期望的任何程度。”[27](另外我设想同等程度的威胁也存在于苏联。)在此情况下,“在不同民族国家面临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出现一项看似可能的协议来阻止那些极端分子、丧心病狂之徒、野心家发起恐怖战争的危险”,[28]我们必须摒弃惯常思维的惰性,积极寻求解决问题的新途径,尤其应该用新的解决方案来取代我们目前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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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不服从 第九章 老年的心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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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年的心理问题,我们首先要设法回答以下一些疑惑:老年是不是一件令人觉得窘迫的事?老年是不是人生一个痛苦的阶段,要用各种各样的词语来粉饰?或它其实是人生的一个必然阶段,一如人的青少年、婴幼年、中年?老年问题和人生其他阶段出现的问题是不是两样?换句话说,在这个特殊阶段,我们如何生活得好,如何保持最活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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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或能意味深长地谈及“生活的艺术”,或能说明衰老的艺术在整个生活艺术中亦是重要的章节,不比儿童时代和青少年时代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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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所有的老年问题都是在现代工业社会才出现的。一个世纪前,甚至半个世纪前,人能活到老年的几率不大。当时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孙辈或重孙辈实乃一件额手称庆的事,而今则变得越来越稀松平常。很明显老年问题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产物。这首先是拜医学进步之赐——医学进步只是整个科学技术进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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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们认为老年不仅可以用生物学或生理学的术语去定义,而且可以从社会的角度去定义:老年是一段毋须再外出工作的时光。这个“毋须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亦是拜工业化组织之赐。我们亲见日益加速的自动化进程不但缩短了人们的工作时长,而且缩短了总的工作年限。也许半个世纪后,四十岁以上就可以划归“老年”行列,因为人们年过四十——除了少数人——就不需工作或者根本没有了工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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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生活在西方社会中不但寿命延长,还极为幸运地拥有一定物质条件赋予这段延长了的寿命以尊严、舒适和快乐。我们都知道世界上人口过多的问题,这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医药延长了人的生命,但工业尚未或不能生产出足够的生活资料来与医药惠及民众的部分相匹配。此时人口在增长,但长寿群体相应的物质需求却难以满足。我们生活在美国及所有工业化社会的人,总体而言,是有生活资料保障的,而且这些生活资料也在同步增加,从而可以避免上述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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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工业社会为人类创造了一个新的年龄段:老年。话说老年本该是一段有保障且能够安享幸福的时光,但现代社会同时产生的其他种种现象却不遂人意,对人的衰老问题产生了某些特殊的影响。我将提及其中一些社会问题,并设法将它们与老年问题联系起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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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创造了一个我之前称为“消费人”的人种,它指的是人除了朝九晚五地工作,其他兴趣主要集中在消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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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永远在吃奶的生活状态。男男女女都张开嗷嗷待哺的嘴,一味地吮吸——只要能消费的,什么都不放过,从烟酒到影视,乃至讲座、书籍、艺术展览、性;只要能纳入消费品范畴的,但用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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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出售这些消费品的人而言,他们固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尽量提升消费者的热情而已。但如果允许我应用本研究领域中的一些认知的话,这种做法蕴含着极大的问题,因为在消费冲动背后,折射的是内心的空虚、一种生活的无聊感。其实这更是一种压抑感、一种孤独感。我们在临床中发现了这种关联的证据,暴饮暴食和疯狂购物往往只是表象,深层的原因是精神的压抑或极度焦虑的状态。患者觉得内心空虚或无助,只有通过攫取有形之物才觉得一丝心安,仿佛自己依附这些东西后变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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