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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61 “宽宏以牙还牙”可以很轻松地取代“以牙还牙”,保护自身不受背叛者的盘剥,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支配地位。但由于竞赛的随机性,这一策略无法永远处于不可动摇的位置。我们观察到,一批“宽宏以牙还牙”策略玩家开始以几乎无法觉察的缓慢速度出现变化,并朝向更加仁慈的策略转移。最终,全体玩家表现出了一致的友善:全部采取合作态度。原因就在于,当每一个人都试图表现出友善的时候,宽容与谅解就会得到优厚的回报。玩家之间永远存在更快采取宽容态度的动机,因为最高的奖励来自于许多富有成效的(也就是合作性的)互动。现在,在适当的突变帮助下,背叛者们仍有再次崛起的可能。由永远合作的友善玩家组成的统一群体,在任何残留或新近出现的背叛者燃起的入侵火焰面前,就像枯草一般不堪一击。新的轮回便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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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63 这些概率性博弈虽然在细节上多少有些差异,但总体上却遵循着同样的规律。卡尔和我发现,一些策略会逐渐壮大声势,而另一些则慢慢销声匿迹。总体来讲,这些周期与轮回的进化过程是可以预测的:从一成不变的“永远背叛”到“以牙还牙”,再到“宽宏以牙还牙”,之后会演变成为全部合作。最终,在一次毁灭性事件的作用之下,群体成员又再一次回到受卑鄙背叛者所支配的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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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65 值得庆幸的是,在整场竞赛中,相对较为友善的策略占据主导的情况更多一些。当我们观察整场游戏的进展,并计算所有策略的平均出现时长时发现,最为常见的一种策略就是“宽宏以牙还牙”。而令人惋惜的是,在现实世界中,这种轮回可能会长达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无数事实告诉我们,人类历史也不乏这样的轮回:朝代不断更替;帝国兴衰更迭;公司崛起、占领市场之后,又在强大而富有创新精神的竞争对手面前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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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67 正如这些策略中任何一个都不会在竞赛中取得完胜一样,人类社会也将永远是合作者(守法公民)和背叛者(犯罪分子)的混合体。信仰也是同样的道理,某一种信仰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另一种信仰的衰退。而正是这样的现实,激发了奥古斯汀(Augustine)的灵感,在罗马于公元410年被西哥特人洗劫之后,创作出了《上帝之城》(De civitate Dei)这部神学巨著。奥古斯汀希望能推翻罗马是因为接纳基督教而被削弱的说法,正如我们的计算机竞赛所证实的一样,伟大的帝国终将衰落。这就是那句名言“我虽跌倒,仍要再起”所要告诉我们的,“盛极而衰”也是同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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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69 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经济生活中同样存在着周期循环。虽然政府加强了监管,但人们还是能够随着时间的发展,想出妙计来加以规避。一段充满艰苦和辛劳的岁月过后,总会迎来舒适懒散的生活,人们便会在这时开始懈怠、偷懒,占尽体制的便宜。合作与背叛的轮回,是人生的主旋律。而我们的计算机模拟,是否能在无意之间发现对这一切的数学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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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71 投奔牛津大学的鲍勃·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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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73 经过一年多的协作并发表了4篇论文之后,卡尔告诉我,我已经完成了所需要的研究,可以开始着手整理关于合作进化的博士论文了。于是,我立即开始整理工作成果。几天之后,我将论文递到他手里。他举起论文,从侧面仔细端详着这摞文件,摇摇头说:“博士论文必须要再厚一些。”第二天,我将同样一份论文交给了他,只不过将字号调大了一些,改成了双倍行间距。卡尔一眼便看穿了我的伎俩,但他毕竟是一位实用主义者。他看了看我的论文,说道:“就这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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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75 之后,卡尔建议我向领域内的领军人物——牛津大学的鲍勃·梅[3]申请一个职位。当时,鲍勃十分出名,因为他将数学的严谨注入到了生物学研究领域,以此来揭示生物世界中的深层秩序。针对稳定性是否是生态系统多样性的原因,以及反过来的多样性是否是稳定性的原因这两个课题,鲍勃进行了深入研究(研究发现,在生态系统中注入各种不同类型的生命体,并不能自动带来稳定性)。他还对昆虫及其寄生虫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制图分析。利用数学模型,他揭示出了物种之间的联系如何引发个体数量的波动。通过这种方式,鲍勃将混沌概念引入生物学,并揭示出,看似随机而复杂的行为,其背后的规则其实很简单。我在家里写作这一段内容的时候,正坐在鲍勃提出这一发现时所用过的办公桌旁。这是他在帮我置办第一处房子家具时送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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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77 卡尔认为,我得到牛津大学工作机会的胜算并不大,因此我又申请了伯克利和哥廷根。我未来的人生、事业和一切,似乎都仰仗于这几封不太可靠的航空邮件。就在这些邮件飞向世界各地之时,我自身也陷入了浪漫而伤感的境地。当时,我即将与厄休拉完婚,我们在维也纳的时光就要告一段落。即将离家的忧愁与就要展开新旅程的兴奋混杂在一起,百感交集。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哪里会是我们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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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79 卡尔最初的判断显然是英明的。鲍勃拒绝了我,说他并没有打算建立一个团队,而且也很少与博士后学生合作。我再次给他写信,告诉他我可以自己带资金过来,是埃尔温·薛定谔(Erwin Schrödinger)研究基金。那时,卡尔也在跟鲍勃为我争取机会。最终,我万分欣喜地接到了他的允诺。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职业生涯的下一步规划终于明朗了,但我却完全不知道将会在牛津大学遇到些什么人、经历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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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81 厄休拉和我在动身前往牛津之前的一个月于维也纳完婚。我们在婚礼结束后向众亲友道了别,之后便回到各自父母家中,直到我们踏上火车,离开家乡。没有想到,我们1989年这一走,便是长达9年的时光。离家时,我们俩拖着7个行李箱和两辆自行车。那一天刮着凛冽的冷风,天空是阴郁的灰色,一场汹涌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当晚,家人一直送我们到维也纳西站,依依不舍地道别。一位朋友还特意郑重地站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别给我们丢脸。”他挤出一个笑容。火车徐徐开动,淹没在夜色之中,我的新娘也流下了忍耐已久的伤感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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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83 第二天,渡轮将我们载到了海峡的另一端,那是我第一次将英国的景象收入眼底。这里并不像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笔下描写的绿色田园一样景色宜人,而是泥土龟裂,干燥荒凉。地上的草和树上的叶子都已枯黄,整个英国当时正处于严重的旱灾之中。水库已经干涸,政府颁布了浇水管禁令,如果发现有人洗车,还会处以罚款。在普利茅斯,人们甚至在用处理过的污水浇灌花坛。在一处动物园中,人们用企鹅池中的脏水喷洒高尔夫球场焦干的草地。在我们的火车停车等候时,正有一群消防队员在前方的铁轨上扑救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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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85 当我最终走进新的办公地址——位于南公园路的牛津大学动物学系,看着这座毫无可爱之处的水泥建筑时,发觉现实再一次给我心中的期望以严重的打击。走廊上贴有鸟类和其他动物的海报,却四处也看不见等式或图表。不会找错地方了吧?我心中暗自疑虑。没有错,而且后来我还发现,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是十分幸运的。在这里做学问,既不需要严格的礼节,也不用十分拘谨。这里和等级分明的奥地利学术体系完全不同。在奥地利,年轻的学子根本无法接近工作繁忙的教授先生们;而在这里,我可以边喝咖啡或下午茶,边与许多富有影响力的学术权威谈天说地,从开创了合作理论研究的伟大的比尔·汉密尔顿(Bill Hamilton),到理查德·索思伍德爵士(Sir Richard Southwood)、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保罗·哈维(Paul Harvey),还有约翰·克雷布斯(John Krebs)。这里有着美妙而浓厚的学术气氛。我逐渐对这里产生了深深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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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87 鲍勃·梅有时会跟大家一起踢足球——所有的学生和教授都像我一样对“游戏”十分痴迷。但这一点也有些令人担忧,因为他十分争强好胜。在英国的传统理念中,游戏的输赢并不重要,若是把足球的输赢看得太重,就会遭到人们的指摘。但这位肌肉紧实、动作灵敏的澳大利亚人可不管这一套。而对于我们其他人来说,幸运的是,他的球技十分一般。只有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幸运女神才会偶尔对他笑一笑。记得我们初识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踢球,比分7比7平,我是鲍勃对手一方的守门员。鲍勃在比赛最后一分钟凌空一脚,将球抽射入我的大门。他兴高采烈地喊道:“马丁,这对你的事业发展很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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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89 鲍勃和我性格迥异,我们是一对颇为古怪的组合。他身材健壮,头发卷曲,俏皮话连篇,对宗教不屑一顾。我比他高出很多,是个秃头的天主教徒,有着施瓦辛格般的英国口音,而这样的天赋在录制电话留言时颇为有用——“我现在不在,但我会回来的!”。鲍勃个性鲜明,他对精确性情有独钟,总是满口脏话,揶揄自己的研究领域和同行——“生物学家,就是想做科学家,又做不了物理学家的一群人”。从数学游戏到体育竞技,我们俩人都非常热爱博弈,也都非常好胜。记得有一次我对他说,我脑子里的德语词汇中,压根儿就没有“不可战胜”这个词,他听后着实困惑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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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91 我们之间的友谊与默契,对我的工作产生了强大的助推力。在诺贝尔奖获得者、德国学者曼弗雷德·艾根(Manfred Eigen)于瑞士克洛斯特斯组织的一次学术聚会中,我想出了一个点子。之后,我便在牛津大学的第一个研究项目中,顺着这个思路展开了工作。在那次聚会中,比尔·哈兹尔廷(Bill Haseltine)发表了关于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的讲话,那时我意识到,艾滋病患者的体内一定有一大群紧密相关、不断复制的病毒。这样的想法让我想起了与彼得·舒斯特共同在数学生物学领域进行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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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93 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开发出一个病毒感染的数学模型。但当时,我在解决这一问题时遇到了太多困难,几乎令我的努力前功尽弃。我很幸运,当时鲍勃已经与另一位同事罗伊·安德森(Roy Anderson)就这种病毒展开了研究。他们分析了病毒是如何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不过,我却想另辟蹊径。我希望能建立一个模型,从不幸感染病毒的人类个体“内部”着手,分析病毒的发展情况。这就需要对病毒在面临身体免疫系统攻击的情况下如何在细胞间实现扩散进行解释。为了搞清楚HIV在人体内的一番遭遇,我需要利用与卡尔进行模拟程序竞赛类似的一种数学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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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95 在感染HIV和出现艾滋病症状之间,通常存在着较长时间的潜伏期,而潜伏期长短在不同的患者身上也表现出巨大的差异,短则两年,长则十几年。我发现,我可以对这一令人迷惑的时间延迟及差异进行解释。有幸的是,我不需要对动物和患者重新做实验,而可以直接利用现成的数据来得出结论。我所需要的全部,就是计算机那强大的数据计算能力,并利用这一计算能力,探索出病毒在人体内部繁殖、突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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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97 这一研究成果令鲍勃感到非常兴奋,他坚持要我将新发现展示给罗伊·安德森。没想到,当时在帝国理工学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工作的安德森也感到非常惊喜。我于1990年将研究成果首次发表于《艾滋病》(AIDS)杂志。一年之后,其他学者在我的理论基础之上进行了扩展,总结出了临床测试数据,并发表在《科学》杂志上。我还与巴里·布伦伯格(Barry Blum-berg)一起,共同对乙肝病毒进行了研究。布伦伯格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Balliol College)的研究生,因发现这种病毒并开发出病毒疫苗而获得诺贝尔奖。这些研究成果为一门新学科的诞生奠定了基础,这门新学科就是“病毒动力学”,其特点就是通过数学模型研究病毒在感染宿主体内的发展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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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899 “宽宏以牙还牙”和“赢定输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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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901 还有许多类型的博弈尚待卡尔和我去展开,太多的变体和潜在的结果亟待我们去研究。1992年,我们针对“宽宏以牙还牙”策略的研究成果发表于英国《自然》杂志上。这部杂志和美国的《科学》杂志一样,都是科学家最希望占有一席之地的权威刊物。卡尔和我都对进一步的研究工作有着许多新想法。因此,在来到牛津之后的第二个暑假,我便再一次回到奥地利,重新开展我们对囚徒困境的探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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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903 在我们之前进行的策略计算中,玩家决策仅仅依赖于对手的上一步举动。而这些计算,也仅仅揭示出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中的一部分。现在,我们希望能在策略中加入对玩家自身举动的考虑。我来举个例子,以便人们能更准确地理解我的意思。请你将自己想象成竞赛中的一名选手。如果你选择了背叛,那么你就会比较容易理解并接受另一位玩家的背叛行为。同样,如果你选择了合作,就会对另一位玩家的背叛行为感到更加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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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905 为了研究这样的假设是否会影响到获胜的策略,我带着新的笔记本电脑,和卡尔一起来到了罗森伯格城堡——位于风景优美的奥地利南部的中世纪建筑群,还有一处曾作竞技场之用的拱廊庭院。我之所以来到这处童话世界工作,是因为我必须要和卡尔在一起。而卡尔来到这里,是因为他要和他妻子在一起。他的妻子当时正在罗森伯格进行古建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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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907 虽然并不知道新的计算机实验会出现何种结果,但我却心里有数。“宽宏以牙还牙”会再次获胜,就是这么简单。我跟卡尔二人观察着博弈的进展,想要证明事实的确如此。那时,只有一件事会让我们分心。城堡内有各种各样的猛禽,在特定的时间段,这些猛禽会来到宽敞的庭院进行表演。身着文艺复兴时期服饰的训练师会引诱这些猛禽掠过观众的头顶,作出精彩的俯冲动作。随着这些大鸟上下翻飞,卡尔和我的目光也完全集中在了它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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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6909 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模拟运算,不时停下手来去观赏猛禽的精彩表演,惊叹于金雕作出的千尺俯冲。不得不说,这些神奇的鸟儿对我们来说是个难能可贵的调剂,因为我们的工作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我的最爱——“宽宏以牙还牙”策略,竟然在笔记本电脑上的角斗竞赛中遭遇连番打击。由于我一直以来非常自信地认为这一策略可以独占鳌头,这样的结果着实令人感到苦闷。那个时候的我,特别希望能有更多的鸟儿出现,将我的注意力从工作上移开。我编写的程序中一定存在漏洞和问题。我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却什么问题也没有找到。我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抱有十足的自信,并为自己找了个永远站得住脚的理由:“漏洞永远存在于你没有看到的地方。”一番周折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次不是漏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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