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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好味道的蔬菜被用于烹调,这一个体就这样牺牲了。但园艺家会因此而播撒这种蔬菜的种子,信心满满地期望能够收获一样好吃的蔬菜……我认为,这种现象也同样适用于社会性昆虫:群落中某些不育成员所作出的某些结构或本能方面的调整,会对整个群落有益。由于这种调整,同一群落中具有生育能力的雄性和雌性就会发展壮大,而且会把这种调整的倾向不断传递下去,因此,它们的后代如果不育,也将会拥有同样的调整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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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达尔文,《物种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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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大师这个名号,不能只颁给蚂蚁一位。设想一下,一只工蜂落单了。此时,这位形单影只的昆虫就像被砍断的手指一样无用。而一旦回归到群落之中,这只蜜蜂就会变得像完好的手指一样灵巧。蜜蜂能探寻花蜜,一旦发现一处花蜜丰富的好地方,就会指引蜂巢中的同伴来到这场丰盛的宴席中。蜜蜂不用翅膀和触角摆姿势,而是在舞蹈中传送丰富的符号讯息。人体通过许多因子和蛋白质进行细胞活动的协调,同样,蜜蜂皇后、工蜂和整个蜂巢分泌出来的几十种化学物质,也在社会组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蜂巢的组织围绕一位负责产卵的皇后构建。工蜂负责服侍皇后。在工蜂的一生之中,工作内容会发生几次转换,从照料幼虫等巢内任务,逐渐转移到外勤工作,譬如搜寻事物和保卫家园,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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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细胞有机体中不同的细胞类型,与蜂巢中的不同等级存在着类似之处。工蜂代表着身体组织中的体细胞,而皇后则是生殖细胞系——卵子与精子。人体能通过细胞凋亡的机制去除有问题的细胞,而蜜蜂群落也能对成员的生命长度进行管理。我们人体内的基因组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实现了“优化”,在细胞凋零和其他多种流程的帮助下,于生殖细胞和体细胞之间建立了优秀的合作关系。同样,在蜂巢繁育出“优秀”工蜂和“优秀”皇后的过程中,这个道理也适用。这里所谓的“优秀”,是指它们能成功地完成繁殖和合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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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几章中我们曾讲到,合作存在着黑暗的一面,表现为寄生、欺骗、背叛等卑劣的手段。在健康的蜂巢中,工蜂能识别并终结欺骗行为和反常的群落成员,包括胚胎和成年蜂。只要这样的监管活动能持续下去,群落就能得到兴旺发展。但是,如果负责实施管控的那一类工蜂数量过少,或者,如果蜂巢成员转化出恶意倾向,绕过管控机制,以超越常态的方式进行繁殖,那么,秩序就会被混乱所取代,并最终导致整个蜜蜂社会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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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蜜蜂社会因混乱而崩溃的事件,我们存有一些非常详细的记载。举例来说,1990年,养蜂人将海角蜂从南非的南部地区转移到北部地区。结果,大批养殖的非洲蜂死亡。从这幕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出,昆虫社会很容易遭到凶猛成员的盘剥。于是,在非洲蜂群落中,这些凶猛的海角蜂工蜂开始发展出培育蜂群的能力,以增加自身的个体繁殖成功概率。[1]现在,数十亿寄生于南非蜜蜂群落中的海角蜂,都是1990年时某一只工蜂的子孙后代。这些后代的爆炸式发展,常被研究人员与社会癌症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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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劳动分工到癌症,多细胞有机体和多生物社会之间存在着许多类似点。因此,蚁穴和蜂巢也被称为“超个体”(superorganisms)[2]。这一名词于1911年由美国伟大的蚂蚁学者、生物学家威廉·莫顿·惠勒(William Morton Wheeler,1865—1937)在一篇题为《作为有机体的蚁群》(The Ant-Colony as an Organism)的论文中提出,超个体被定义为“由一种生物组成的集体,具有有机体正式定义中的功能性组织内涵”。惠勒在接受哈佛大学名誉学位时曾说过,他在研究昆虫的时候发现,昆虫“和人类一样,能够在不存在理性动机的情况下创造出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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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许多研究人员都忽略了这些昆虫社会中存在的一个令人迷惑的特性:在生物系统的发展中,真社会性是稀缺的。目前发现的2600多种昆虫和节肢动物分类中,只有15种具有真社会性的物种。而在除了人类之外的脊椎动物中,只有裸鼢鼠一种取得了同样水平的社会组织结构。为什么真社会性如此稀缺?要知道,真社会性一旦形成,就会取得非常巨大的成功。现存所有蚂蚁加总在一起的重量,超过了所有昆虫总重量的一半还多,也超过了除人类之外的所有陆生脊椎动物的总重量。正因此,真社会性的稀缺就令人更加困惑不解。这一谜题的答案,就藏在合作引发超个体出现的过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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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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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学的爱德华·威尔逊将切叶蚁群落所取得的成就,赞颂为“动物进化过程中的重要突破之一”。他在这一领域是当之无愧最具有发言权的权威人物。威尔逊的蚂蚁研究已经超过了15年。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似乎就是对所罗门王睿智的诠释。所罗门王曾说过这样的格言:“懒惰的人呐,你去观察蚂蚁的动作,就可以获得智慧。”威尔逊在真社会性物种的起源上进行了许多思考。威尔逊、科琳娜·塔尼塔(Corina Tarnita)和我曾就他称为“渐层项目”的研究课题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一项目旨在利用合作的数学方法来解释真社会性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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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考虑到了两种基本的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假设确保个体“保持一致”的突变是真社会性进化过程中的关键组成部分(在构成你我这样的生物以及多细胞性的细胞之中,同样适用)。譬如,某一个基因需要后代与母体生活在一起,为她提供帮助,而这个基因需很可能是另一个基因的破坏性突变,正常的基因本来是要后代离开母体,建立自己的巢穴。如果这种情况出现,那么我们就要避免囚徒困境的发生。这种情况下,负责劳动的昆虫不再是独立的个体。它们的性质由皇后体内的基因决定(既包括她自身的基因组,也包括她体内储存的精子基因组)。可以将这些负责劳动的昆虫视为皇后打造出来的“机器人”。它们是皇后繁殖策略中的一部分。这并不是一个合作困境,甚至也不是一场进化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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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可能性是这样的:存在一种能让个体昆虫“来到一起”的基因。在玩家相遇的情形中,我们通常会看到合作困境的出现。举例来说,几只已受精的皇后形成合作,共同建立一处新群落。在几种蚂蚁种群里面的确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在建立真社会性进化的理论时,要将这两种机制考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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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威尔逊的蚂蚁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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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之王威尔逊成长于美国阿拉巴马州的乡村地区,他的父亲是一名政府会计,而他是家中的独子。1936年他六岁时,父母离异。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童年时期与大自然和野生动物的接触。一天下午,他在珀迪多湾那清澈见底的水中看到了一只水母。水母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小威尔逊以前想都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个样子的生物,于是,这只悬浮在水中的刺水母就成了“海洋中所有神秘物质和恶势力”的代表。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在那一片泛着波光的神秘蓝色水域中,究竟还有些什么东西潜藏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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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年,威尔逊遭遇了一场事故。用他的话说,这场事故“注定了我后来要成为哪种类型的博物学家”。事情发生在临近佛罗里达彭萨科拉的天堂海滩。当时,小威尔逊正在码头上钓鱼。他钓到一只,快速提出水面,而鲷鱼那针状的背鳍却刺进了他右眼的瞳孔。后来,医生不得不摘除他右眼的晶状体。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手术是异常痛苦的。幸运的是,他左眼的视力很好,连昆虫身体上的毛发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他“致力于微小的爬行或飞行昆虫研究,并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而是无意得来的生理限制使然”。小小的鲷鱼将他塑造成为了一名昆虫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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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总喜欢开玩笑说:“每个孩子都要经历一个‘爱虫时期’,我就是一直没有走出来罢了。”十岁那年,他在华盛顿的国家动物园和附近的岩溪公园玩耍时,深深地迷上了昆虫的“神奇世界”。13岁时,他有了第一项重要发现——阿拉巴马州莫博尔地区的火蚁种群。后来,这种火蚁遍布到了整个美国南部。他在阿拉巴马大学获得了生物学本科学位,后来又继续研究生阶段的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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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所擅长的所有领域中,蚂蚁尤为突出。他在对不太为人所知的达西泰恩蚁的研究过程中所撰写的论文,得到了一位昆虫学家的赏识,并敦促他转学到哈佛。因为哈佛有着全世界最大的蚂蚁种类收集标本。在哈佛,威尔逊研究了蚂蚁的社会行为,并找到证据,展示出这些行为受到了化学信号的影响。威尔逊依然能回忆起,1959年的一天,他摘除了一只火蚁的杜氏腺体,将其击破,并将内容物涂在玻璃涂片上。这只蚂蚁倒下了,而它的工友们却跟随着玻璃涂片的去向一路向前,并在那里徘徊良久。很明显,腺体是信息素的来源,而信息素则是蚁类分泌出来表示食品、危险,甚至死亡的化学物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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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十年间,威尔逊偶然发现比尔·汉密尔顿在亲缘选择理论上的研究成果,并由此激发出了他将数学应用到蚂蚁世界的兴趣。威尔逊当时非常接受这样一种带有牛顿法则色彩的生物学思想,有了他的热情支持,亲缘选择被树立成为占据优势地位的理论(令人吃惊的是,他目前又对这种理论持反对态度)。在20世纪60年代初,他与其他一些富有进取心的年轻种群生物学家一起,努力将尽可能多的数学引入到生物学的研究方法之中。其中就包括理查德·列万廷(Richard Lewontin),他认为,在分子生物学取得的巨大成就面前,当时的主流生物学已经出现了落后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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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春天,在从波士顿到迈阿密的火车上,威尔逊头一次读到了汉密尔顿的论文。从波士顿出发之时,他还心存怀疑。但在火车车厢中度过了随后的18个小时之后,他渐渐接纳了汉密尔顿的思想。等火车到达迈阿密车站时,他已经彻底信服了汉密尔顿那令人目眩的“单倍二倍体假设”。要知道,正是因为一开始有了这个假设,亲缘选择理论才有了如此强大的吸引力。“简直太棒了,”威尔逊说道,“我现在依然这样觉得。”他的大力支持,将亲缘选择抛射到了主流生物学的大讨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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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假设的核心是这样的。雌性由受精卵发展而成,而雄性则由非受精卵发展而成。结果,雌性就成为了二倍体(它们拥有两份整套的遗传代码,或称基因组,人类也是这样)。雄性是单倍体,因为它们只有一套基因组。这种决定性别的方式,被称为单倍二倍性,能确保姐妹之间的亲缘关系要强过与她们自身后代之间的关系。这就意味着,为自身基因争取生存的最佳机会,就是互相照顾,而非自顾自地产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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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对单倍二倍体假设进行如下表述:在单倍二倍体物种中,姐妹间存在75%的亲缘性,但母亲和女儿之间只有50%的亲缘性。根据汉密尔顿的原则推导,与产下自己的女儿相比,单倍二倍体物种会更愿意抚养自己的姐妹。这就是蚂蚁群落保持稳定的关键所在。其他一些昆虫也利用单倍二倍性作为决定性别的机制,譬如蜜蜂和黄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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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为这一思想的原创性和强大的诠释能力而深深着迷。就单单从单倍二倍性本身的出现,他就可以得出一系列结论:蚂蚁、蜜蜂和黄蜂等由具有利他主义情结的姐妹组成的社会,会比其他利用传统二倍体性别决定机制的种群(雌雄双方都有两套染色体)更加频繁地实现进化。对于膜翅目昆虫来说,的确存在这种现象。膜翅目昆虫包括叶蜂、黄蜂、蜜蜂和蚂蚁等,而白蚁则不归于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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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数学家不同,生物学家不会因为出现一个例外情况而放弃整个思想。事实上,生物学家还常常将“有例外情况才能证明原则的准确性”这句令人困惑的座右铭挂在嘴边。也许,这是因为原则所提供的洞见太过美好而醉人,而不能允许丑陋而麻烦的事实占了上风。举例来说,在亲缘选择理论的作用下,我们可以预测,这些种群中负责劳动的昆虫应该都是雌性,而雄性的唯一作用就是与皇后交配。感觉上,单倍二倍体假设仿佛一把神奇的钥匙,就跟不久前发现的DNA结构一样,能有效地打开新的神秘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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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秋天,威尔逊乘玛丽皇后号前往英国,他接受了位于伦敦的皇家昆虫学会的邀请,去进行一场关于昆虫社会行为的演讲。他和汉密尔顿二人徜徉于这座伟大的城市,开怀畅谈。当时,汉密尔顿还是一名研究生。威尔逊告诉他,虽然内含适应性的思想刚刚提出便遭受学界的冷遇,但不要因此而气馁。后来,两人在学会的会议上对汉密尔顿的研究成果进行了推介。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学究们来说,几乎无人知晓汉密尔顿的论文,他们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威尔逊心中有数。他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阻碍。他对汉密尔顿说,“我们挺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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